思绪被打断，林千扭头看过去。
是个男孩，正盯着他看，看他转过来朝他笑了笑，漏出两颗明朗的虎牙。
林千顿时僵硬起来，扯出个微笑。接着迅速转身朝前走去，本来想坐他们几个来时的那个位置，但一个人坐四人桌有些浪费，犹豫几秒，还是又往前走了走，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抬起眼就看见男孩坐在他正前面，两人之间只隔了套桌椅，脸对着脸。
林千立刻感到一阵不自在。
男孩倒是很放松，头上戴着耳机半窝在椅子上，正入神的盯着某处，丝毫没注意到对面的林千。
林千绷直得脊背渐渐送下来，盘算着一会儿趁着拿披萨换个位置。但眼睛又忍不住落到那男孩身上，灰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套个深绿色的外套，这样的天气，显得有些薄了。
脸上没什么表情，坐在那好像凝固了，和刚才笑的样子完全不同。
当他的目光突然射过来时林千完全来不及躲避。
他淡淡的挑了下眉，又笑了笑，凝固的人又重新流动了。
还没等林千作出反应，叫号声响了起来，林千起身去拿。
他犹豫着走到位子，刚好那男生的号也响了，林千顺势坐到座位对面，这下看不到他的脸了。
披萨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但这顿饭吃的并没有想象中的舒坦，总觉得后背很硬。
他半不自在半发呆的吃完整个披萨，到底也没尝出来和上次吃的滋味有什么不同，起身时，背后已经没人了，桌上摆着吃的很干净的披萨盘。
刚走出门手机就响了，是林母打来的。
“喂？千千，你在哪呢？”
林母语气很急切，又慌乱。
“我来吃披萨了，正往回呢，你俩还在商场吗？”
“在呢在呢，你等着，我跟你爸去找你。”
“不用，我马上到了。”
“我就说没事吧”
“等有事你就废了，让你看着点看着点转眼人就没了”
“就去吃个披萨能有什么事呢…”
电话里传来老爸被数落的声音。
林千挂了电话，加快步子。
俩人正站在商场门口，林父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林母站在旁边望眼欲穿。
“这呢。”
林千走过去要接林父手里的东西。
“不用你拎。”
林父躲了一下。
“让你爸拿着得了。”
“给我吧。”
林千把东西都接过来。
“妈，你不用太紧张了，我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林千走到林母旁边。
“这给你妈急的，你在晚一会儿回来她眼泪儿就掉下来了。”
林母瞪着他。
“反正妈妈只要你好好的。”
林母伸手握住林千胳膊。
“嗯，放心吧。”
“行了，咱去整点烧烤去。”
…
林千坐在8路公交上，还有两站下车，再往前走一段穿过大林街，就是楠楠家。
约好了今天来请他吃饭。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除了爸妈，唯一有接触的人就是楠楠了，但也有段时间没见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林千坐在最后一排被摇的头有些晕。
想起来第一次见楠楠时。
王大爷往他手里塞了两颗苹果。
“去吧，去看看那孩子，那么小就一个人，可怜啊。”
那里的人本都是自顾不暇，人们像是一个个浮在海面零零碎碎的孤岛。
“去看看吧。”王大爷说。
王大爷有些不一样。
于是林千就拿上两颗苹果去了。
那间房很空，只有他一个，并只占了小小一角。
很瘦很瘦的一个小男孩，衣服都显得空荡荡的。正窝在床沿下低头写着什么。
林千先敲了敲门，他并没抬头，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千走过去，凑过一点看他，不是在写东西，是在画画，画的是经常在小孩子笔下出现的房子和树。旁边还摞着一摞纸还有一套画笔，是颜色最多的那种。
所以他不是个被抛掉的孩子，林千想。
“我能坐这里吗？”林千问。
男孩抬头看了眼他，没说话又低下头。
一般人的眼球都是发棕的，但他的眼眸很黑很黑，林千还没见过那么黑的眼眸。
林千坐在他旁边，看他画了一下午房子和树。
临走前把苹果留给他“你愿意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玩的。”
男孩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又抬起头看了看了看他。
林千本来以为他们的交集就到此结束了了。但傍晚黄昏时无意间再次路过这里，往里面瞥了一眼，房间里没有开灯，很暗，看见他小小的模糊身影正坐在床边上慢慢啃着那颗苹果，往窗外望着，窗外是一片赤红的晚霞。
林千下了车，离老远就看见楠楠正站在小区门口四处张望。
“楠楠。”
林千没忍住喊了句。
小男孩像个兔子似的窜了过来。
“千千哥哥。”脸上有点羞怯，神色很兴奋。
“去吃大虾？”
“好。”
林千伸出手牵起他的小手。胖了不少。
“给你。”
楠楠张开手，天色已经很暗了，隐约看出掌心上好像是两块巧克力。
“谢谢哦。”
林千接过来，巧克力外皮微微湿润，有点发软了。
楠楠应该是用手握了一路，是吃了觉得很好吃特地拿来还生怕忘了的，想到这林千心里有些感动。
“我回去吃。”
那家店离楠楠家很近，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因为楠楠很爱吃虾，所以每次他们见面林千都会带他来吃。
热腾腾的虾锅摆在中间冒着热气，一个个红彤彤的虾在里面咕嘟着。
两人脱掉外套，没一会儿就觉得热的不行。
林千去拿了两罐冰饮料，打开一罐放到楠楠面前。
“这段时间怎么样，在家有没有无聊？齐哥没时间陪你吧。”
楠楠小口小口嘬着饮料，低垂着眼睛。
“嗯，他太忙了，我就自己在家看漫画什么的。”
好久不见了，楠楠有些拘谨，一看他就低着眼，但林千低头摆弄餐具时，他的大眼睛就看过来了。
林千决定先说点轻松的事。
“你还记得上次你来我家，在楼下看见的那只橘色小猫吗？”
“记得。”
楠楠终于抬起脸，他很喜欢猫。
“前段时间它生了崽，一个和它一样是只小橘猫，另一个竟然是只黑白拼的小花猫。”
“那真是一个随妈妈，一个随爸爸了。”楠楠笑起来。
“对呀，但从来没在楼下见过黑白花色的猫，不知道小橘在哪遇见的。”
锅开了，林千夹起一个慢慢剥。
“这两只小猫性格也完全不一样，那个小橘就整天睡觉，我去了，就跟在它妈妈屁后围过来，吃完就又趴回去睡了。”
“那只黑白的，就很调皮，那群大爷和姨一打上牌，它就跳到桌上去往中间一蹲，赶都赶不走，天天给他们气的不行。”
楠楠咯咯笑起来，“我下次也要去看看。”
“行啊，天气一暖，它们出来的更勤了。”
林千边说边把剥好的虾肉递到楠楠碗里，结果刚好楠楠也递过来一个。
俩人相视一笑，楠楠也放松了。
又互相絮絮叨叨讲了好多事。
吃的也快差不多了，林千要开始说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楠楠，我准备去上学了。”
“就这几天。”
楠楠愣了两秒，没说话。
林千知道这是他最抵触的事情，他很理解，重新去上学意味着进入到一个新环境，他不习惯，楠楠更不习惯。
楠楠比他小两岁，相较来说也更需要去接受教育。
“我知道你不想，我也不想。但我们该要重新接受正常的生活了。”
林千看着楠楠垂下的脸说道。
“这步不容易，但我们可以一起度过，就像那次一样。我陪着你。”
楠楠抬起脸，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要读什么？”楠楠问。
“在三中直接插班到高一。”
“三中对我们来说是正合适的选择，也有初中部，你想一想，和齐哥商量商量。”
“好。”
把楠楠送回家，林千还是坐公交回去，正好能赶上最后一班。
和他预想的一样，楠楠会抵触，但也不是那么坚决，毕竟对他们来说，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幸运了，当然也会期待着完全过上正常的生活。
但其实这对于楠楠，是不容易也容易，而对于他呢？
林千把头靠在窗户上，头跟着震颤的玻璃颠簸着，但却能让头痛缓解一点。
回到家洗漱完，林千把那只放书的大柜子打开，上年三层都是文学作品，原来就爱读，但近一年买的更多，那些文化课程这一年就没碰过，但其他书却读了不少，也算是从里面找些慰藉吧。
最下面一层都是原来用的教材，林千从最角落拿出那本物理书和已经做了大半练习册。
那本被翻的卷了边的书已经重新压平整了。
物理是林千最爱的学科，但收拾东西的时候却有意把它放在最里面。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也试着翻过，但那些原来最最熟悉的符号却变得模糊扭曲。
人总被怕被放弃的，尤其是怕被自己最最在意的忘记。所以这个时候人们通常会选择把它藏起来。
于是那本书连带着那些东西被塞在最角落里面，假装忘记。
林千坐在地毯上，抬头看对面那个男孩模糊的身影还伏在书桌上。
他拿起那本习题，翻到还没写完的那页，认真读起来。封存的记忆好像在一点点被激活，他时而皱着眉努力思索，时而拿起笔在上面写着什么，偶尔又翻起书看看。
就像是拔红薯，努力拔出来，连带着底下长长的根都一同被拔起来。
原来从未忘记，也从未被放弃。
等林千再次抬头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对面完全黑了，伸手揉一揉眉间，才感觉到头已经晕的不行。
本来晚上吃的不多，现在更是饿了。
林千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有楠楠给的两块巧克力。正好能快速补充能量。
拖着酸麻的腿在兜里摸了半天，拿出那两块巧克力。
那是红白相间包装的，林千愣了愣，想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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