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将汤药小心放在床头的案几上,轻声道:“想来快了,少爷不如去歇歇,万一宋小姐醒来,少爷却病倒,那可就不好了。”
话是这样说,王叔知晓自家少爷身强体健,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不会留下后遗症,这还得感谢府里的大夫。
裴屿恒摆摆手,示意王叔退下,他轻轻拨动汤匙,再抬眼,对上一双茫然的眸子。
“你醒了。”裴屿恒眼里都是笑。
他伸手过来,被宋亦舒躲开,她似未看见他脸上失望的表情,环顾四周。
这是她的房间,她怎么会在此?
呆了一会儿,宋亦舒终于想起自己晕倒的事,她浑身软绵绵,却强撑着不适坐起来,两条手臂打着颤,愣是不肯让他碰她。
裴屿恒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好半晌才放下,他直勾勾看着她,末了,将汤药端给她:“祈安,这是伯父给你开的药,喝了它……”
“啪啦——”
碗从裴屿恒手上滚落,碎裂一地,深棕色的汤药落到地板,再反弹起,有不少溅到裴屿恒的长靴上。
宋亦舒从床头摸出玉神丸,咽下一颗,等药效发挥后起身,自顾自往外走。
“你去哪儿?”裴屿恒拦住她。
宋亦舒终于抬眼看他,她抿抿唇,而后开口:“去我该去的地方。”宋家人已全部被打入牢狱,她是宋家人,应该跟爹娘待一起。
裴屿恒不让她走:“你就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她这般虚弱,在大牢活不过三天。
宋亦舒扯了扯嘴角,嘲讽道:“不了,免得被皇上知道,让裴大人难做。”
“祈安。”裴屿恒着急解释,“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我不能告诉你们,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宋家人出来。”
宋亦舒闭了闭眼,有些无奈道:“我没怨你,也不怨你。”
她不怨他?
裴屿恒更加惶恐不安。
宋亦舒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是为公事来,我理解,我爹爹再如何无辜也终究是与豫王有联系,宋家人被打入大牢我也理解,可我想不通,你为何执意与宋家结亲?”
就算不结亲,宋家也和他合伙做生意,他能很快在云州站稳脚跟,没有约束,他能更自由查探消息。
蓦地,宋亦舒脑海闪过他让她代写的一封信,她唇瓣颤了颤:“……我爹与他友人联系的最后一封信,是你故意毁了原信,让我重写一封,对吗?”
裴屿恒目光游离,不敢看宋亦舒,也不敢应话。
宋亦舒凄然一笑,怪不得他三番两次说她的字和爹爹的像,屡次让她模仿,原来作用在这儿。
她想起了皇上扔在地上的信,又问:“你早就知道我爹与豫王有联系,故意利用我爹,利用我,达成你的目的,对吗?”
裴屿恒脸色微变,五指紧紧攥成拳。
宋亦舒还在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有目的的接近我、接近宋家,对吗?”
这些质问裴屿恒通通回答不了,有些事一旦承认,就再无挽回的可能。
可在宋亦舒看来,他的沉默就是默认,他默认了所有的一切,她双目含泪,唇边却弯起一个笑:“裴屿恒,我是身子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言下之意便是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请他不要瞒她。
眼眶终究盛不下那么多泪水,宋亦舒低头,泪水在一瞬间决堤,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呜呜呜……”
还没等裴屿恒有所动作,她突然跪下,砰砰磕头:“你救过我的命,我十分感谢,我给你磕头,还了你的恩情,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祈安——”裴屿恒抱住她,铁铸般的手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扼住,疼痛难忍。
她怎么能跪他,怎么能向他磕头?
宋亦舒哭的不能自已,伏在他肩头断断续续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招惹你,请你放过宋家……裴大人,我求求你,你要宋家做什么都行,请你留他们一条命……”
她为了宋家,已经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真的错了,在他救她时,她应该推开他,在他对她表露心意时,应该严词拒绝,在他想和宋家结亲时,不点头、不答应……如果不是她一昧纵容、一昧放任,他未必看得上她。
“裴大人,我嫂嫂刚生了侄儿,他们还未出月子,受不得大牢的苦寒……求你看在宋家往日对你的还不错的情分上,让他们回宋府坐完月子,我去替他们……”
宋亦舒苦苦哀求:“我的二哥,新婚还不到两个月,二嫂嫂属实无辜,能不能让她回娘家?”如果宋家真的被定罪,让二哥与二嫂和离,能救一个是一个,相信二哥会答应的。
“祈安!”裴屿恒双手捧着宋亦舒的脸,额头贴着她额头,试图安抚她,“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怪我,怪我……是我的错……”
宋亦舒眼神失焦,她似乎听不见裴屿恒讲话,亦或说,她不想听他的话,嘴里喃喃说着“都是我的错”。
裴屿恒呼吸急促,眼底布满红血丝,眼尾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宋亦舒安静下来,哭得太久,脑子有些迟钝,她茫然地眨眼,沙哑着声音开口:“我想去看看我爹娘。”作为女儿,她不能置身事外。
裴屿恒满脸痛苦:“祈安……”
宋亦舒不想再磨叽,她飞快拔下头上的簪子,想抵在脖颈威胁裴屿恒,可簪子到手不过一瞬就被人打飞。
“叮——”
裴屿恒后怕地看着地上碎成几根的簪子,猛然转头看向宋亦舒,咬牙道:“你——”
他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对上了宋亦舒毫无情绪的眼睛,此刻的她就像被掏空灵魂的美丽木偶人,看他的眼神犹如看一个陌生人。
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对视良久,最终还是裴屿恒妥协:“……我带你去。”
……
云州牢狱。
宋淮民坐在牢房最外边,刚看到宋亦舒衣角便惊呼出声:“祈安!”
宋亦舒循着声音奔过去,扑在牢房栅栏上,上下左右打量着家人们,首饰什么的不见了,好在身上衣物完好,勉强能抵御牢房的寒气。
“爹、娘,女儿来了。”宋亦舒带着哭腔唤人。
看到宋亦舒和裴屿恒一起来,宋家人都震惊了。
“祈安,你怎么来了?”宋夫人立刻回握住女儿的手。
宋亦舒扭头看向裴屿恒,她想进去,想让他开门。
裴屿恒负手而立,身后是牢狱大门,他逆着光,牢房众人看不清他脸色,对上宋亦舒祈求的目光,他磕了磕眼,朝身后狱卒轻抬手。
狱卒意会,微弓着身打开牢门。
宋家三父子各自将妻儿护在身后,宋亦舒一进来,宋淮民赶紧将她扒拉到自己身边,转而盯着裴屿恒,生怕他乱来。
现在的他在宋家人眼里犹如洪水猛兽,裴屿恒苦笑。
宋亦舒憋着泪抱了抱娘亲,转而看向大嫂嫂容清姝:“嫂嫂,我跟……我跟裴大人求过情,让你和侄儿回家坐月子,奶娘和底下伺候的人都安排好了,你快出去。”
宋其尧抱着容清姝,容清姝抱着孩子,一家三口紧紧依偎在一起。
容清姝听闻宋亦舒的话,愣了愣,侧首看向丈夫:“这……”
宋其光看看宋亦舒,又看看裴屿恒,他不是不信妹妹,而是不信裴屿恒,他妻儿手无缚鸡之力,轻易被裴屿恒拿捏。
宋亦舒顺着哥哥的视线看去。
裴屿恒立刻看向宋亦舒,原本抿直的嘴角在瞬间弯起,柔声道:“嫂子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
“谁是你嫂子。”宋其光不满回怼,但声音不大,只有身边几人听得到。
宋亦舒微微垂眸,看向容清姝怀里的侄儿:“嫂嫂,牢狱昏暗潮湿,阴气重,你刚生产完,身子虚弱,为了你,也为了孩子,还是回家休养好。”
怀里孩子睡得正香甜,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事发突然,他们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薄披风能给孩子挡风,容清姝一直坚忍的泪再也绷不住,伏在丈夫肩头痛哭。
她的孩子还不足月,有什么错?
可那人是天子,说一不二,他们反抗不了,也不能反抗。
“莫哭,莫哭。”宋其光手忙脚乱擦去妻子的泪,“你还在月子里,不能哭,会哭坏身子的。”
容清姝抬起泪眼看向丈夫,哽咽道:“我出去了你怎么办?”
宋其光扯出一个笑:“我一个大老爷们留在牢里总好过你和孩子留下吧?听话,你身子耽误不得,先出去,相信皇上很快就会查明事情来龙去脉,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话落,宋其光扶起妻子走到牢房门口,他看了看裴屿恒,哑声道:“我妻儿就交到你手上了,如果……如果要用刑,请不要动他们,冲我来。”他本来想说“折磨人”的,话到嘴边换了个词。
裴屿恒正色道:“我保他们平安无事。”
容清姝刚走到牢狱门口就有嬷嬷上前搀扶,将母子二人送到宋府。
解决完一件事,宋亦舒踉踉跄跄走到裴屿恒面前:“……我二嫂嫂……”
裴屿恒缓缓摇头,已经放出去两个人了,再多,皇上该起疑了。
宋亦舒满眼失望,她转头看向哥哥怀里的女人:“二嫂嫂,对不起……”她走不了。
宋其光怀里的女人挤出一丝微笑:“没关系。”
宋其光眸光一黯,轻抚妻子发顶,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不起,连累你了……”要不是嫁给他,她也不会受此劫难。
宋亦舒也没能待在牢里,因为裴屿恒攥着她的手腕,强硬将她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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