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料峭,瞅着一点缝隙就想钻进屋子,里头暖烘烘的,一进去便被消灭。
宋亦舒醒来的时候是在有阳光的晌午,橙黄的光晕穿过窗户照进来,满室静谧,她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随后一团黑影扑上来。
“祈安——”
是裴屿恒。
看到她醒来,他很惊喜,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宋亦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突然惶恐,秀眉紧蹙。
裴屿恒赶紧出声安抚她:“喊了太久,伤到了,已经喂你吃过药,大夫说养两天便好。”
那天的记忆涌上来,宋亦舒苍白的小脸顿时染上绯红,她拉过被子遮住半张脸,眼皮也耷拉下来,不敢看他。
她迈出了他想都不敢想的一步,裴屿恒怎么允许她这时候躲?
他往床沿一坐,连人带被将她抱起,又将她的脸掰过来,额头抵着额头,裴屿恒低声道:“那天我以为我要死了,全身涨到发疼,后来你来了,你救了我……”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满眼深情,宋亦舒听得又羞又心疼,偏偏无处可躲。
她这才知道他们在那屋里待了三天三夜,饭菜按时送进去,吃完后食盒从里扔出来,他缓了难受才带她出来,换了个干净的院子住。
三天吃完了能抵一个月的玉神丸,依旧顶不住他的凶狠,她发烧昏迷了五天,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裴屿恒吓坏了,急得向皇上求太医,确认她无事后才放心。
他向皇上告了假,专心照顾她,即使她没醒,他每天都按时叮嘱丫鬟给她上药,帮她揉捏筋骨,望她醒来时能好受些。
宋亦舒动了动,身下有些许刺疼,腰也有些酸,其他倒没什么。
“祈安,谢谢你救我。”他真的好开心。
宋亦舒没说话,也确实不知该说什么。
那日她想,他救过她许多次,即使他一开始对她抱有目的,但她宋家在云州的地位也远不及他数次以命相救,更别说他在她父兄面前发誓,承诺此生只要她一个……
他不嫌弃她身弱拖后腿,甚至她的县主之位也有他一份功劳……那她也勇敢一次,虽然勇敢过了头,但她不后悔。
似是想到什么,宋亦舒脸色倏然变了,撑着他的胸膛直起身:“算算时间,我爹娘这两天到京城,他们……”
“明天,明天才到。”裴屿恒伸手挡在她身后,唯恐她不小心后仰倒下。
宋亦揪住被子一角,喃喃道:“我……我要回去了……”
裴屿恒皱起眉头:“你的身子……”
宋亦舒右手指尖搭上左手手腕,仔细听了会儿脉:“……不碍事,有些累罢了。”她的身子脆弱但坚强,大多时候静养即可。
“好。”她一定要走,裴屿恒自然知晓原因,他已犯了错,不能再逆着她。
服侍她吃过东西,又服下药,裴屿恒招手叫人抬来一顶软轿,小心翼翼把人护上去。
这轿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暖烘烘的,宋亦舒四处抚触,也不见一丝冰凉,连汤婆子都觉得烫手。
裴府外静悄悄,不见一个人影,想来是提前清场了的。
天冷后暗得早,又在裴府磨磨蹭蹭好一阵收拾,出门时天已经黑了一半,寒风几乎要把人冻僵。
裴屿恒如临大敌,唯恐宋亦舒被风吹到,要她裹上厚厚两件大氅。
她笑他小题大做,他佯装愠怒瞪她。
好一通叮嘱后,马车缓缓驶离,裴屿恒站在冷风中目送,直至马车拐过街头,消失不见。
……
翌日,天还未亮,裴屿恒束装整齐去上朝。
冬日冻人得紧,朝臣们大多坐马车,或保暖,或在车上咪会儿,到了宫门才步行,裴屿恒却一匹黑马骑得飞快,肆意潇洒。
寒风争先恐后扇过他脸庞,他却毫不在意,胸膛里的热足以让他抵御区区“微风”。
等了又等,终于熬到退朝,裴屿恒第一时间求见皇上。
封君珩微顿:“让他进来。”
王公公低眉顺眼:“是。”
他今天是来求皇上成全他的,希望事情顺利,裴屿恒既激动又担心,一撩衣袍,“咚”的一声,整个人跪得笔直:“臣,暗卫廷指挥使裴屿恒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封君珩好整以暇看了眼裴屿恒:“起来吧。”
“是。”裴屿恒声音弱了两分,方才信心满满,可真正见到皇上,反而生出一股忐忑不安,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愣是没出口。
封君珩疑惑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向来有话说话、有事说事的臣子,今儿怎扭捏起来了?
裴屿恒看了眼王公公,又看向封君珩。
封君珩微微抬手,王公公心领神会,微弓着身子退下,还不忘把其他宫女太监招下去。
一室静谧。
裴屿恒闭了闭眼,“扑通”跪下,重重嗑了个响头,一字一句道:“皇上,臣想辞去暗卫廷指挥使一职。”
此话一处,偌大的殿内鸦雀无声,此时若不幸掉落银针,怕是会听得一清二楚。
封君珩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表情,更看不出他此刻心思。
裴屿恒依旧保持跪拜,鬓边隐隐生出冷汗。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
饶是跟在皇帝身边几年,他也猜不透皇帝心思,亦或说不敢猜,不过裴屿恒更希望皇帝震怒,将他狠狠罚一顿,也好过沉默不语,真真是把人吊在油锅上,提心吊胆。
良久,封君珩终于出声:“为了嘉祥县主?”
他早已向皇帝坦露心声,这会儿也不怕了,裴屿恒心一横,道:“是。”
如此干脆利落,封君珩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想了想:“虽在我身边做事,但培养你的是长公主,你该向她说的。”
听到此话,裴屿恒猛地抬头,眼里不知何时多了晶莹,他深吸两口气,郑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皇上松了口,想必长公主那边不会难过。
一刻钟后,裴屿恒离开皇宫,径直去往长公主府邸。
……
他到时,长公主正在廊檐下赏梅花。
听到下人来报,长公主疑惑地挑了挑眉:“哦?怎么突然找我来了?快传。”
“是。”丫鬟忙下去将人请进来。
裴屿恒毕恭毕敬地请了安,大雪天里一屈膝,径直跪在如寒冰一样的地板上,垂着头,把要辞官的事复述一遍。
听完,长公主并未说话,她垂着眼帘,手执茶杯,指尖沿着杯口来回轻刮。
裴屿恒跪得笔直,可对着长公主说出辞官的忐忑比对着皇上说还要忐忑,只因他和良钰都是长公主挑选且训练出来的人,他俩就像一把刀,在长公主这里开刃,再给皇上使。
虽说皇上冷酷无情,说一不二,但对这位一母同胞的姐姐言听计从,要什么给什么,所以裴屿恒要辞去暗卫廷指挥使一事,还得长公主点头。
长公主轻抿一口茶,幽幽道:“为了她?”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垂在两侧的手骤然成拳,裴屿恒不敢隐瞒,如实说:“是。”
长公主:“她已封了县主,有自己的府邸,也可居住京城,为何你还要辞官?”
左思右想,裴屿恒斟酌道:“她……她身子不好,云州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贸然离开,臣怕她会因思念过度折损身子;再者,她父兄皆是大夫,她自小便是由他们照料,若她不舒服,也好就近找人……”
“难为你想的这般周到。”长公主脸上漾了点笑意,却不达到眼底,“但你清楚,当初培养你们耗光了本宫所有的心血,你一句想走就算了?嗯?”
“臣不敢。”裴屿恒诚惶诚恐,立刻磕了个响头,语气也不自觉颤抖起来,“长公主的栽培,臣没齿难忘,臣愿长守云、边两州,为朝廷震慑胡人。”
长公主冷哼一声:“胡人割让了三座城池,边州可不是边境了。”
这话是在敲打他别耍小聪明,裴屿恒立刻道:“臣知错。”
到底是一手带出来的人,更何况留着人还有用处,长公主自然不会真要裴屿恒性命:“放心,我不会让你死,那三座城原先是胡人的地方,得让他们彻底变成朝廷的,到时南北一连接,云州便是北边腹地。”
权力浇灌野心。
这么大一片地方,得有个绝对忠诚的人看着。
聪明如裴屿恒,何尝听不出长公主的画外音,他欣喜若狂,头嗑的砰砰响:“多谢长公主,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你要走也不是那么容易,诏狱里的鞭刑,十四道,挨过去再跟皇上请辞。”
十四道,十四年。
四岁被长公主收入麾下,到现在,过去十四年了。
裴屿恒恍惚一阵,如释重负般轻吐口气:“臣,遵命。”
诏狱里的鞭刑非一般人可承受,一根长鞭,上面布满了尖细倒刺,密密麻麻,光看着便令人头皮发麻,若是身弱些的人受上一鞭,十有**要去见阎王,可谓鞭鞭要人命。
长公主也是在惩罚他冒然请辞。
但这罚来得好,说明长公主不生气了,只要他挨过去,就能与她厮守。
他一定要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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