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和曹植从议事堂出来，去往卞姝所在的主院用饭的时候，俩人面上皆有愠色。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一同被曹操叫去议事，且大概是因为有不同的政见，而相互争论，弄得十分不愉快。
故而，众人都没多问，只是照常地布置碗筷。接着，卞姝张罗众人赶紧入座、吃饭。
阿芙把曹雀交给了张妪，自己又叮嘱曹叡多吃点菜，方才一边用饭，一边悄悄地在桌下拍了拍曹丕的手，以示安慰。
曹丕尽力对阿芙展了一个笑。
曹植则是安静地用了一会饭，而后主动提及，“今日父亲与我和丕兄说了阿节的……”
曹植话音未落，曹丕厉声打断他，“曹子桓，犯不着在大家都高兴吃饭的时候，说这等让人不高兴的事情。再者，只要父亲的命令还没下，就不是一定的。”
“这怎么就是让人不高兴的事情？”曹植反问。
曹丕猛地将筷子一放，摔在桌案上，冷冷地瞪着对面的曹植。
曹植有几分被威慑到，是以，迟疑了片刻，复低下头认真地扒拉了几口饭菜。
卞姝依旧没问。
但曹节自己好奇地说：“所以，既然是关于我的事，植兄都开口了，就说下去呗。否则，我被吊着胃口，也吃不好饭。”
已经及笄的小少女，摆脱了幼时的天真和胆怯，更多了几许淡然和沉稳。
她出落得窈窕，也越发长得像卞姝。
曹植这才又停下吃饭，望向曹节，目光如炬，坦诚地说着：“阿节，父亲与我和丕兄说了你的婚事。”
曹丕再次出声提醒曹植，“曹子建，我奉劝你现在不要说。”
这下是曹节坚定地与曹丕说道：“丕兄，我想知晓。关于我自己的婚事，我更是想立马就知晓。”
曹节的语气带了些许的撒娇和央求。
曹丕闻言，便不再反对。曹植继续往下说去，“父亲想送女儿进宫，嫁给陛下为皇妃。丕兄推荐了曹宪妹妹，而我觉得阿节你更合适。之前，我让你写过《论女君子》，你说得很好，女子也可以用自己的力量督促夫君，有助社稷。”
曹节愣了愣。
卞姝和阿芙听完也都愣了愣。
直到曹丕冷哼一声，斥责曹植，“曹子建，你真是好大的忠君爱国之心，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牺牲，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又或者说，因为环氏推举了你在父亲面前露脸，给了你与我争夺的机会，你就把环氏当母亲、曹宪当亲妹妹了？”
阿芙、卞姝和曹节这才回过神。
曹植不以为然地反驳，与曹丕呛声：“我若是真当环夫人与曹宪妹妹才是自己的亲人，就不会推荐阿节。丕兄你也说了，这是一门好的亲事。能嫁给陛下，何尝不是一种荣宠。况且，阿节是我们的亲妹妹，她更能监视陛下，也更能督促陛下勤勉朝政。”
“那你以为陛下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曹丕质问曹植。
曹植郑声回答：“既是陛下，当千秋百代。丕兄，你切莫胡言一些悖逆之语，要知晓就连父亲都没明确地说过想要取代陛下。”
最后四个字曹植说得极轻。
曹丕嗤笑，继续反问：“如今的陛下在位和不在位有什么区别吗？”
“既有陛下之名，那便永远是至高无上的天子。”曹植更加肯定地说着。
阿芙算是听明白了，见他们兄弟二人争得面红耳赤，颇不能理解地打断他们，说道：“如果只是要找人监视陛下，安排小黄门或者宫女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牺牲自己女儿的终身？”
“自然是因为……”曹丕和曹植异口同声，维持着先前的怒气，同时望向提问的阿芙，下意识就要责备出口。但他们又同时反应过来提问的不是别人，而是阿芙。
望着阿芙困惑、满是不能接受的一张秀面，俩人收敛了怒气，曹植想说但自知自己没有立场，换而让曹丕一个人柔声开口：“因为无论是小黄门还是侍女，都不及自己的女儿可靠。若叫陛下发现了，或许会避开小黄门和侍女，又或者随便寻个罪名处置了他们。但若是父亲曹操的女儿，谅再刁蛮任性、别有所图，陛下也不敢动一根毫毛。”
“可是，曹子建，你千不该万不该把阿节牵扯到这件事中。若非，你偏要再提起个阿节，我们曹氏怎么会要牺牲两个女儿？”曹丕对阿芙说完，立马又去教训曹植。
曹植不服气，继续反驳，“难道不是因为一开始丕兄就说了曹宪妹妹？若是在我说出阿节时，丕兄就同意了，父亲又怎么会让两位妹妹一同嫁入宫中！”
“不是，这送妹妹去做皇妃，既然宫中已有皇后，那和做陛下的妾室又有什么区别？你们不仅要送妹妹去做妾，还要让两个妹妹共侍一夫？曹子桓、曹子建，你们安得什么心啊？”阿芙更加不可置信。
她和曹丕的观点差不多。觉得如今的天子迟早都是要退位的，无论曹节还是曹宪嫁进宫去都不是什么好事。况且，即便陛下永远是陛下，做后妃又有什么好的，被囚困在禁宫，一辈子与一群女人争夺一个丈夫。纵然自己不争也难保他人不会有心加害。
因为阿芙的质疑，曹丕和曹植又纷纷想向阿芙解释：
“阿芙不是这样的。”
“阿姊，并非如此。”
曹丕突然又意识到曹植自从昭容那事后就鲜少会唤阿芙“嫂嫂”，于是，更指责曹植，“曹子建，我发现你最近逾矩得很。你嫂嫂‘阿姊’的称呼，岂是你可以宣之于口的？”
“怎么，阿宓她本就既是嫂嫂也是阿姊。我有什么唤不得的？”曹植理直气壮。
“阿芙这个名字你也敢念？”曹丕更是怒不可遏。
眼见他们吵得任何人都插不进话，一直没怎么开口、只静坐着吃饭的曹彰，突然拍桌、厉声：“好了，你们不要吵了！”
他怒瞪曹丕和曹植，继而缓和了语气同二人说着：“曹子桓，其实我觉得子建说得没错。我们的妹妹阿节自是姿仪、才学样样出众，是比那个什么曹宪更能辅佐陛下之人。还有曹子建，你和曹子桓吵什么？曹子桓是我们兄长不是吗，况且，你还说曹子桓，既然曹子桓已经先提了曹宪，你作何还要再提阿节？现在好了吧，两女共侍一夫。”
“可那是陛下，并非寻常男子。”曹植想要辩解，郑重道，“若是阿节只要嫁入寻常之家，便是王侯将相之家，我也一定要让那位未来妹婿像丕兄一样只有嫂嫂一人。”
“但既然是陛下……”
曹植话还没有说完，阿芙接他的话道：“既然是陛下就更不应该送阿节，甚至是送曹宪去入宫。无论她们是谁的女儿，她们的亲长与你们有什么样的龃龉，这两个无辜的小女郎，不该成为你们争斗的牺牲品。”
这是阿芙作为未来人与他们的观念不同。
曹彰没想到阿芙也掺和了进来，当即无奈地说道：“嫂嫂，你凑什么热闹？这是嫌场面还不够乱，想让他们争论得更凶吗？”
曹丕警告曹彰，“不准对你嫂嫂无礼。”
曹植亦是郑声，“嫂嫂想说，说几句怎么了？”
眼见这下不仅是曹丕和曹植两兄弟，再加上个曹彰，三兄弟都要吵起来。曹节制止他们，说道：“既是父亲决定要送女儿进宫，那无论选我还是选曹宪，丕兄和植兄都没有办法改变。”
“嫂嫂不必怪他们。”曹节望着阿芙，微微地浅笑，继而又道，“既然父亲已经选定了我和曹宪，那进宫便进宫吧。”
“其实，嫂嫂、阿娘。”曹节看了看阿芙，又转眸看向卞姝，认真地说着，“我愿意嫁。植兄说得对，我曾在《论女君子》中写过女子亦可通过约束自己的丈夫、父亲、兄长和胞弟，来督促他们匡扶社稷。所以，如果我能……哪怕只是一点点改变陛下如今的羸弱，那我不顾一切也是要嫁的。”
阿芙犹记得这篇文论，还是她教曹节写的。阿芙惭愧地说着：“若是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和你讲那些。”
曹节只摇头，表示阿芙说得不对。
“我很庆幸自己能知晓那些。”曹节坚定道。
阿芙叹息。
曹丕见状，又道：“罢了，既然父亲做下决定，无论阿节愿不愿意都是要嫁的。现在，既然阿节愿意嫁，那便是好事。但是，阿节，你记住了，比起做陛下的皇妃，你更只是需要监视陛下。待时机一到，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接你出宫，为你另寻一门配得上你、只有你一人的婚事。”
曹节闻言，扬唇微笑，对着曹丕拱了拱手，俏皮道：“那阿节就先谢谢丕兄了。”
曹丕拿她没办法的摇头。
曹植望着曹节目光炽烈而欣赏，恳切说着：“阿节，你做得好，不愧是我曹子建的妹妹。”
曹彰瞪曹植，“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妹妹，还是我与曹子桓的妹妹呢？”
“更是阿娘的女儿。”曹节笑着又去握旁边卞姝的手。
卞姝一直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女儿，直到女儿曹节如此开口，她方露出欣慰但实在难掩担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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