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城百年不遇的暴雪,将整座城市封冻成一座寂静的孤岛。
雪片如扯碎的棉絮,混着寒风扑面而来,街道上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沈岸疏哈出一口白气,费力地将奶奶留下的那台糖炒栗子车的防雨布拉好,锁上。
她的指节冻得通红僵硬,几乎没了知觉。
沉重的背包里,除了几本专业厨艺书,还塞着一个印有外卖平台标志的保温箱。
为了攒够学费,实现奶奶那个“开一家热乎乎的小餐馆”的遗愿,她一天打着三份工,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
雪深得没了脚踝,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路过那条光线昏暗的旧巷时,她脚下猛地一滑,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踩到的不是积雪,而是一片被新雪薄薄覆盖的暗红色冰面。
那颜色在巷口昏黄的灯光下,刺眼得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她心头一跳,拨开旁边的雪堆,一个穿着黑色呢绒大衣的女人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丢弃的黑天鹅。
女人的额角破了,暗红的血迹蜿蜒至鬓角,已经在严寒中凝固,胸口只有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
报警?
救护车?
在这种天气里,等他们来,这个人早就冻硬了。
沈岸疏只犹豫了一秒,脑海里某个尘封的开关被猛地按下。
她丢下背包,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几乎没有重量的女人架起来,一步一滑地拖回自己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
屋里没有暖气,唯一的暖意来自灶台上那口炖着热水的旧砂锅,那是奶奶留给她的。
她将女人安置在自己唯一的单人床上,来不及喘口气,立刻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用棉球蘸着烈酒,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
接着,她盛出砂锅里的热水,拧干毛巾,用土法子压住渗血的额角,又烧开一锅姜水,一点点擦拭女人脸颊和手上的血污。
她的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救人,眼神专注而执拗。
许多年前,母亲决意离家的那个冬夜,也是这样冷,年幼的她也曾固执地捧着一杯热水,想去暖一暖母亲冰凉的手,却只换来一句夹着厌烦的“别碰我”。
那个背影,那句话,成了她心里拔不掉的刺,也刻下了一道执念:她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在寒冷里孤零零地死去。
那个女人高烧了整整三天。
意识混沌中,她反复呢喃着一些破碎的词句。
“笔……要排成一条直线……”“那根丝质的发带……不能丢……”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沈岸疏听着,默默拿出那本封面印着栗子图案的日记本,一笔一划地记下。
这是奶奶教她的习惯:人有口难言的话,就让食物和笔记替她说。
她用砂锅熬了小米粥,细细地切了姜末进去驱寒,又放了几颗饱满的红枣补气。
粥熬得绵软浓稠,她便一勺一勺舀起,凑在嘴边吹凉,再小心地喂进女人干裂的嘴里。
第三天清晨,天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户,在屋里投下淡漠的灰白。
床上的女人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瞳孔漆黑,却锐利如刀,瞬间刺破了屋内的温情。
她没有一丝刚醒的迷茫,目光冷冽地扫过沈岸疏,声音沙哑却淬着冰:“你是谁?这是哪里?”
“你晕倒在旧巷里,我把你带回来了。”沈岸疏端着刚温好的粥碗,轻声回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女人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开始审视这间狭小的屋子。
目光所及之处,挂在椅背上有些歪斜的围裙,散落在桌角的几本烹饪杂志,都让她眉头越锁越紧。
她拒绝了沈岸疏递来的粥,眼神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排斥。
沈岸疏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再劝,而是默默转身,将那件围裙取下,仔细叠好放进抽屉;把桌角的杂志理顺,码成整齐的一摞;最后,才将那碗小米粥轻轻放在清理干净的小木桌上,退后一步,低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乱。”
女人锐利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些许。
她没再说话,屋内的空气却仿佛不再那么紧绷。
尽管如此,她依旧执意要走。
她撑着床沿,摇晃着站起身,刚迈出一步,腹部一道更深的伤口猛地撕裂,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跌去。
沈岸疏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她。
在这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两人贴得极近,温热的呼吸与冰冷的体温交织在一起。
女人的身体很僵硬,但没有立刻推开她。
她的视线垂下,落在桌上。
那碗粥已经凉透了,但不知是沈岸疏有意为之还是巧合,碗里的米粒竟凝成一个微微颤动的、近乎完美的弧线,像是被尺子精心规量过。
她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冷得像外面的雪:“粥……太甜了。”
说完,她推开沈岸疏,转身走向门口。
然而,就在拉开门的一瞬间,她停顿了不足一秒,趁着沈岸疏不注意,弯腰将那个已经空了的粥碗,悄无声息地塞进了床底的阴影里。
同一时刻,市法医中心。
法医陈立盯着电脑屏幕,一遍遍回放着旧巷口的监控录像。
画面在三天前的暴雪夜里模糊不清,但能勉强辨认出叶氏集团那位以严苛和洁癖闻名的执行总裁——叶渡薇,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这里。
他立刻报警,警方调出了三天前的一宗悬案:一具被定性为“冻死的流浪汉”的无名男尸,正是在那条旧巷里被发现的。
解剖报告显示,死者胃里有尚未完全消化的糖炒栗子。
而那家栗子摊的监控,在暴雪夜恰好失灵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巷口的保安老张搓着手走进来,脸色发白,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暖宝宝,像是要寻求某种心理安慰。
他嘴唇哆嗦着,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我那天晚上值班,好像看见……看见一个穿黑大衣的女人,被人拖进了巷子深处……雪太大了,我……我没敢过去看……”
窗外,暴雪未停。
出租屋里,那个被悄悄藏起的空碗,在床底的黑暗中,成了两个孤独灵魂之间,第一道无声的裂痕,与第一缕未曾熄灭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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