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湖面往往会结一层薄冰,若是哪个晴天过来湖边,便能看到那阳光透过冰层绽放出晶莹剔透的细腻温柔的光,这美景只可远观,因为美丽的事物往往也是危险的,薄薄的一层冰面并不足以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高枫站在临水亭中,她透过湖畔,遥望远处那如墨般的层峦叠嶂,“你回去把本宫的钗子取过来吧。”她对身边唯一的侍女道。
侍女略显犹豫,皇后出来只带了她一人,若是自己再离开,留下娘娘一个人在水边,更何况娘娘还怀着身孕。高枫看出了侍女的犹豫,安慰道:“只一会儿出不了什么事,快去吧。”
支走了侍女,高枫坐在亭中发呆,她眼见着侍女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唇角一勾,缓缓顺着小坡走到冰面上。
侍女过去殿中取钗子时,正碰到高华,高华听说高枫独自一人在水边,便慌忙拉着侍女过去陪着。
于是便见到了这么一幅场景:
一个女人,大着肚子,在冰面上似随意漫步般,冬日暖阳照到她的身上,仿佛神话传说中的神女,轻盈却又梦幻,好似下一刻便要飞回九天之上去。
高华瞳孔骤缩,连尊称都忘了,“姐姐!”
只见下一刻,高枫回过头,而后冰面绽开无数条裂缝,没有任何征兆,高枫便直直落了下去。
奇怪,水中并没有那么刺骨的寒冷,感知在被无限放大,温暖将她全身包围,她闭上眼睛,终于露出一丝真情实意的笑容,她甚至贪婪地想,要是永远沉睡在这里就好了啊。
所有的喧嚣,算计与斗争都将不复存在。
她本该就归于山水之间的。
但高枫知道,自己还死不了,又或者说,她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岸上很快被高华叫来了人,侍卫们七手八脚将高枫打捞上来。
这几日,高华几乎寸步不离守在高枫身边,太医轮番来为皇后问诊,皇上则下令彻查皇后落水的事故。
这自然是查不出结果的,于是跟在皇后身边的侍女就成了替死鬼,打了二十大板扔到浣衣库做最低等宫女。
皇后还在昏迷之中,这段时间的太医们个个儿提心吊胆,皇后身怀龙嗣,谁都不能有闪失,否则自己的脑袋就一定会闪失了。
经过太医们坚持不懈的努力,皇后与肚中的胎儿都神奇地保住了。
只是皇后经过此一遭,身子再也经不住风霜,终日闷在屋内,有时连皇上都不愿意见面。
高华真心实意地心疼自己姐姐,想高枫入宫前,分明是烂漫自由的性子,如今却被蹉跎成这副病秧子的模样,她不能说什么,只得为姐姐端来药膳,督促高枫喝下。
高枫这一跌的结果,便是早产。
正值新春时节,本该是生机勃勃的时分,可皇后的宫殿里死气沉沉,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喜悦可言,头一晚上高枫早产,高华连夜叫来了太医与稳婆为高枫接生。
直至最后高枫虚脱地昏睡过去,只留下稳婆一干人面面相觑,孩子是生了,但紧紧闭着双眼,毫无任何的生命特征。
这是一个死胎。
消息传到皇帝那时,皇帝拿着毛笔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字一歪,这幅字只因这一歪而作废,他搁了笔,“皇后如何?”
禀报的奴才轻瞟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生产脱力,现下还在昏迷中。”
“您,要去看看吗?”
皇帝愣了愣,而后拿起一旁的一封奏折,“朕还要处理政务,晚点再去看她。”
自古帝王多薄情,不过四年光阴,再难复往昔。
纸终究包不住火,得知自己诞下死胎时,高枫却是出奇意料的平静,三星在户时,皇帝却来了。
他屏退了下人们没通报,挑在这时过来,只以为皇后已经睡了。
可哪想撩开帘子,便见高枫斜倚在床榻侧,面色苍白,了无生气,怀中抱着件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待到皇帝及至身前时,她似才反应过来,嘴巴张张合合,眼中如死潭一般沉寂,“皇上……”
皇帝愣住了,“这么晚了,早些歇下吧,你身子弱,禁不住这么折腾。”他看了眼那衣裳,刻意没提起孩子的事。
若说高枫从前是敢爱敢恨,情感热烈的人,只怕在此时就对皇帝失望透顶,自己的孩子没了,而帝王一幅无动于衷的模样。但高枫已经没有失望了,她强打起精神,“陛下处理公务,繁忙之余还亲自过来看望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皇帝瞧着高枫并不愿意再与他多话的样子,自然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他没来由的有些愠怒,“皇后,朕知晓你丧子之痛,但也不可日日沉湎此中……”
他刻意叫了皇后,便是提醒高枫莫要忘记自己六宫之主的身份,更不要在他的面前耍小脾气。她是皇后,他是皇帝,并非寻常夫妻,他们从来都不平等。
高枫想笑,可她笑不出来,她有时觉得皇帝真该去南曲班子里唱戏,同是做戏,皇帝可是做得炉火纯真,她差点也给骗进去了。
她低垂着眉眼,并不接话,皇帝自讨没趣,甩了衣袖,“罢了,你先好好将养,朕改日再来看你。”
待到皇帝走后,高枫将衣物放下,眼泪后知后觉滚落,染湿了床褥。
从那以后,高枫的身体每况愈下,亏得高华的精细照料,才勉强吊住了她半条命。皇帝有许久不曾过来这里,只是每次会特意绕路到这边,路过门前时,他总忍不住向里望去。
侍奉的公公不敢轻易开口,待他看够了,再缓缓叹出一口气,便又抬轿去了别的妃子处。
窗间过马,流年似水,春夏已过,转瞬便是秋。
高枫难得打起一些精神,也终于肯面对皇帝了,这日,她撑着身子下了床,亲自挖出埋在院中梨树下的一坛陈酿,打发了人邀皇帝共品酒。
她做这些时却刻意瞒着高华,只同高华念叨,晚上想在院中再看高华舞一曲霓裳。高华别无他想,只要哄得姐姐开心,跳十曲都值得,自然答应下来。
是夜月朗风清,皇帝以为是皇后服了软,来到院中只见石桌上摆了一坛酒,旁边置了酒杯。皇宫中的杯具都是金玉所制,精美无比,只是看得久了便也厌烦,偶尔见到这种民间的酒坛子也觉憨态可爱。
他拔开塞子,酒香沁人心脾,眼见着皇后还没来,皇帝只道她在屋中换衣耽搁,自个儿倒了酒喝着。
这酒烈性极大,一两杯下肚,脸上便染了浮霞。隐隐约约间,他瞧见一人衣带飘飘,赤足上系着银铃,轻移莲步,那铃铛一步一声,一声一声撩拨着他的心弦。
于是一夜**,共赴巫山。
高华被封了妃,按着规矩要给皇后请安,可她愧疚难安,只觉对不起自己的姐姐。
皇帝也对皇后颇有歉意,后来的一个白日,还亲自去了高枫的房中看望。
是时的高枫已经下不动床了,她知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死死抓着皇帝的衣袖。
“陛下,可否答应臣妾一个请求?”她难得低声下气,软着性子。
皇帝有些心疼,将她揽在怀里,“小高氏的事情,是朕对不住你,你说罢。”
高枫气若游丝,“陛下,臣妾时日无多,若是哪日撒手而去,陛下可能让华儿来替着臣妾的位置呢?”
皇帝的脸色一变,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你是说,让小高氏来做继后?”
高枫吃力地抬起眼,“是。”
皇帝还能有什么不明白,这女人是拿曾经的真情设计了自己,临了了还在算计,还想把着皇后的位置不放。
他眯着眼,眉眼间尽是嘲弄,“皇后,你是好大的算计。”
高枫闭着眼,缓缓道:“陛下当真以为臣妾什么都不知吗?”
皇帝闻言,眼神骤然锐利。
“就当是陛下,对臣妾腹中胎儿的补偿……臣妾只有这一个请求……”她以为自己会满怀怨恨,可事到如今,还是轻描淡写说了出来。
“衣香方,您特意赐给我随身佩戴的……里面含有麝香啊。”她声音微微颤抖着,“您唯一真情流露的时候,恐怕是知晓臣妾怀孕吧……是因为震惊吗?”
皇帝哑口无言,默了良久,他才启唇,“你何时知晓的?”
高枫摇摇头,“陛下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苦笑道:“陛下,您可否答应臣妾的请求呢?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皇帝攥紧了拳,他突然想通了很多东西 ,比如不久前她意外的落水。高枫……她知道这孩子注定留不下来,她已经给足了体面。
可笑自己如今明知她的打算,可只能够顺着她。许久后,他才松开拳头,揉了揉眉心,“朕答应你。”
高枫释然地笑了,她依偎在这帝王的怀中,“多谢陛下。”
*
皇帝再没去过皇后宫里。
高华虽搬了出去,但也每日过来高枫这,只是高枫如今睡得时间愈来愈长,她见不到高枫,便候在屋里做些针线活。
高枫睡了很久,她做了好长的梦,梦见自己入了宫,她想对大家好,于是做了很多努力,可她变得越来越不开心。她望着朱红宫墙,时而爬满了藤曼,而后又被清理干净,周而复始,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熬多久。
醒转时,她方才知晓,这并不是梦。
瞧见高华在对面做针线,高华见她醒来,眼中满是关切,可身体迟疑着,不知该怎么面对姐姐。高枫把她叫来身边,强打起精神安慰她,像幼时哄她入睡那般,轻轻顺着她的背,“华儿,莫要觉得愧疚……”
她低声道:“是我该向你道歉……抱歉啊华儿……”
高华并不懂她话中的深意,拉住高枫的手,一个劲儿摇头,“没有的姐姐,是我对不住你……”
高枫笑了笑,只觉万分疲惫,她想好好睡上一觉,她实在太累了。
立冬那日,高枫悄无声息地逝去。
她曾明媚如一抹生机,可这一抹生机也终于在京都的立冬凋零。
晚安枫儿。
接下来持续高能,大高后的死只是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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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风华魂断了了算计,天难有情此心不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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