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枫的死是猝不及防的,却也是意料之中的。
高华成天以泪洗面,皇帝念在与皇后的旧情上,便把原来跟着皇后的人都给派来伺候高华。
她时常到临水亭畔坐着,想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成了皇上的妃子,有时瞧见孤雁南飞,她也会想起高枫,于是不自觉哼道:“临水亭畔,有一佳人,若神女可远观,似明珠难蒙尘。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羡襄王之际运,恨天人之永隔。”
高华有一副好嗓子,歌声时而如空谷幽兰,似水如歌,时而又如玉石之声,林籁泉韵。
高华唱到最后一句时,却是肝肠寸断,字字啼血。可在这无穷的哀思中,她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她回想起姐姐的音容笑貌,于是不可避免想起高枫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
为什么要对她道歉呢?
高华没能想通其中的关节,也来不及想通其中的关节,因为皇帝来了。
她与高枫长得极像,只是没有鼻尖的那颗痣,于是少了几分高枫特有的气质。
见到皇帝过来,高华连忙转身行礼,“陛下。”
皇帝的脸色并不好,他似是不喜欢这里,也不愿意见到高华的脸,所以他别过头去,并不正眼看她,“你刚刚唱得什么?”
高华心里一惊,回道:“臣妾随口哼的小调,上不得大雅之堂,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并不真正关心她哼的什么,只是问道:“你可会唱安眠曲?”
高华小心翼翼回他:“臣妾从前略识一些。”
皇帝点点头,“这些日子朕夙夜难寐,今晚你过来养心殿中吧,为朕唱一曲。”
高华眨眨眼,掩去眸中惊疑,点头行礼。
皇后殁时的消息传到高府时,高游正喝着茶。听到这个消息时,先是一愣,他双眼空洞无神,而后又不确定似的又问了一句,“谁没了?”
传话的奴才连大气都不敢喘,低声道:“皇后娘娘,殁了。”
“砰!”手中的茶碗摔到地上,裂成了几瓣。高游缓缓低下头看着那茶碗,又抬起头来,怔怔点着头,“好,知道了,知道了……你,你先下去吧……”
他这两日上朝,大都神色憔悴,时常走神,朝中大都是趋炎附势之辈,瞧着高游势微,便有意无意排挤,偏偏高游不以此为意,独来独往,形单影只。
杨约瞧不下去了,作为高游的昔日好友,虽今时不同往日,但他还是想劝高游看开一些。于是某日下了朝时与高游走在一处,特意安慰道;“你是病初愈,可莫要再伤心过度而伤了身子。”
高游勉强扯出一笑,“无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顿了顿,试探道:“听说京郊青水县的县令昨日来了京里,还在客栈歇下呢?”
杨约脸色一变,打着马虎眼子混过去,“是吗?我都没听说这事,谁同你说得?”
高游看着杨约,没有谁同他讲,他不过是凑了巧见到的,除了县令,身旁还有杨约,至于他们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杨约却一直瞒着自己。
高游内心暗暗叹一口气,“无妨,不过是些流言蜚语,既然不是,那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避开杨约半信半疑的目光,径自朝前走去。
京里下了好大一场雨,万籁俱寂。
“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
高游坐在院子里朗声念到,泪水与雨水交杂在一处,衣衫也被大雨打湿。可他纹丝不动,整个人似石雕一般,他脸上显出几分苦笑,“你还没带我去看海啊……”他低声道,神情凄凄。
小厮们不敢上前,管家打着伞,硬着头皮上前道:“老爷,礼部右侍郎求见。”
高游瞥了眼管家,又淡淡收回去,“与他说,我抱病在身,不方便见客。”
徐易是杨约的弟子,难保不会站在杨约那头,虽杨约刻意对自己隐瞒,但他在朝堂上也并非一无所知,总能嗅到些风声的,恐怕过不了多久,一场风雨将会席卷而至。
高家树大招风,杜家的前车之鉴,而如今皇后殁了,高游情不自禁握紧了拳头,现下可谓如履薄冰,他并不想掺和到里面去。
管家满脸歉意向徐易说明时,徐易撑着伞,似乎一早预料到的样子,也并不失望,“麻烦您了,那我改日再登门造访。” 近日来礼部的事情堆积如山,他难得抽了空过来,虽有心理准备,但仍是被高游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至于先生的打算,徐易眼下也只能跟着先生走。
可惜了,原本找到点拂衣阁的线索,本还想去问问高游的,如今却因为立场问题而不得已放弃。寒风一个劲儿钻进脖子里,他忍不住打了喷嚏,徐易揉了揉鼻子,决定去新开的饭馆里点碗粉暖暖肚子。
高游倒下了,他这会是真的病倒在床上,朝皇帝请了很长时间的假在家,皇帝口头关怀后,便没了下文,似乎并不着急高游回朝与否。于是高游也不在乎,这头刚说头疾难忍,那头便收拾收拾行李去了陵山。
陵山虽无桥山那般名气大,但山中胜在环境静谧,山上有座庙,庙的规模并不大,只住了几个和尚,偶尔才会下山采办物品。从前他喜欢到处乱跑,偶然间便发现了此处,可后来不再能随心所欲四处溜达,高游便再也没来过了。
高游没告诉任何人,但去的那日,却凑巧碰到了安乐王。
这位自己曾经的院长,做出一幅关怀的模样道:“你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高游拱手行礼:“牢王爷挂念,如今大夫说还是需要静养,我这就想着搬到城外的庄子上住一阵子先调养着。”
安乐王点点头,“如此甚好……”他似是想起来什么,“唉,皇后与小高妃出了这岔子事,宫中本是龙潭虎穴,你也莫要太过耿耿于怀,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小高妃?
高游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这说得,不会是高华吧?
高华何时成了妃子了,她不是进宫照顾高枫的吗?
安乐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高枫的死与华儿有关!?
安乐王瞥了眼高游的神情,继而道:“不过你也放心,皇上是有意立小高妃为继后的,是时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
继后?
安乐王叹了口气,拍拍高游的肩膀,“这些话,我也是念在往日的情谊上才冒着风险同你说,可莫要宣扬出去。”
高游机械似的点点头,他不知自己怎么告辞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出了城的,只是踏在上山的石阶上,独属于山间的气味钻入鼻尖时,他才隐隐回过神来。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回神时,却有一僧拦住了路,“施主……”
“何事?”他掀起眼,只见个眉目清俊的秃驴拦在他面前。
“施主心不诚,难能过此山门。”
他嗤笑,心不诚?
于是他反问道:“我若偏要过这一趟呢?”
“……”
秃驴不再相劝,只是冷冷道:“施主一路所见,皆为所想所愿,是非真假,自请辩驳。贫僧只能言尽于此。”
说罢,他转头离去,转瞬之间便没了身影,只留高游怅然,他口中轻轻念叨:“是非真假……假亦真时真亦假,我如何能够看透……”
直到上了山门时,这人没了来时的戾气,眉宇间却能品出几分苦涩,没人知道他在几百级台阶上的所思所想所怨。
和尚们无暇管他,闷着头做自个的事情,打扫庭院的拿着扫帚扫去尘灰,跪香的跪香。于是一众僧尼中,独他墨发如瀑,那红衣似燃烧的火,可他的眸中却好似藏了千年的冰霜,黯自失神。
那一夜,他跪在大殿中,大殿灯火通明,候在门外的一个僧侣皱着眉,转头问道:“就让他在这呆一晚上吗?”白日那位拦路的和尚神色淡然,他看着殿上的身影,“无妨……”
夜里风声呜咽,烛火晃动,枝桠残影,好不恐怖。可高游仍是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望那满殿神佛,他说,愿高叶儿下一世去个寻常人家,不要再和他们有瓜扯。
*
姚温近些日子忙着处理公务,但高枫殁时,他亦忍不住为其哀悼。这样一个富有生命力的女子,最终的归宿却是在寂寞深宫中,好不可惜。只是翰林院人多眼杂,于是面上不显,只是在提笔时总会晃神,想起在书院那会的事情。
但他们也来不及再去伤春悲秋,生老病死,人亦有命。更何况,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前些日子青水县的县令过来了,同时还带来了此番试点推行的报告,他们还得先把有问题的地方再摘出来,再根据年末各地呈上的卷宗再加以改进,皇上变法的决心势在必行,于是他们也连轴地加班,有时为了方便,就直接宿在翰林院中。
可他仍然是热情满满的,若真能做出一番成绩,从而造福百姓,纵是累一些又何妨呢?
某种意义上的过渡章,下一章还要虐……唉,其实当初很期待回忆卷的书院日常,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计划有变,因为三次元备考,所以更新改为一周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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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风华魂断了了算计,天难有情此心不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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