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差不多了，大家扶着喝醉的男生下楼梯，家离着近或是同一宿舍的人结伴先行。
夜风裹来阵阵凉意，苏沐膝盖伤着，喝得不多。撕开从餐厅前台顺手拿的糖扔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充斥在口腔中，驱散了不多的酒意。
他摸出手机，拍下几个单独离开的女生乘坐的出租车车牌。
饭店门前的人越来越少，又一辆出租车朝他们打着双闪停在马路边。
“你先走吧，我家就在附近，一会儿就到。”苏沐扭头对沈嘉平说。
沈嘉平“嗯”了一声，从苏沐后面错身而过。
他回头看苏沐一眼，拉开车门坐进去，隔着车窗一瞬不瞬地看他。
玻璃倒影里眉眼模糊，出租车深深吐出一口尾气，尾灯的红光拖长在水泥路面。
一阵风刮过，夜也就愈发冷了，来时喧闹的饭馆此刻都沉寂在暮色中，只剩下闪烁的霓虹灯牌，对着路人欲语还休。
街道昏暗，影子模糊得看不清，不远处的路灯照在地面，像是凝结了一层霜。
“你到底为什么要打他？”
蒋宸双手抱在胸前倚靠着树干，目光紧紧，像是要将苏沐看穿。
这话蒋宸问过很多次，只不过对象不是他，但王明学总是目光躲闪着，言辞模糊。
王明学和自己相识快十年，他为人胆小怕事，初二时被高中部的几个黄毛混混索要生活费，硬是啃了半个月的馒头，不敢说出去半个字，还是自己放学在他身后跟了几次才撞破的。
他是个十足的书呆子，被有着好人缘的苏沐欺负了也不是不可能。按理说该相信多年好友，但他近来总觉得奇怪，这种怪异在心里愈发强烈。
空气仿佛凝滞，苏沐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后颈却绷紧了，使得皮肤和衣领空出间隙。
他语气随意：“真就是看不惯他，晚上碰见的时候呛了两句，就打起来了。”
蒋宸沉默了会儿，从树干上起身，想要继续追问。
鸣笛声刺破这凝滞的氛围，一道车光穿透夜色照在他们身前。
苏沐本就不欲多谈，正要迈步向车旁走去，车门却被推开了，沈嘉平一脸淡然地下车，走到苏沐身旁。
苏沐来不及震惊和疑惑，司机已经摇下车窗，从驾驶室里探出头，劈头盖脸数落起来。
“你这同学非说自己家住什么静水区，辽城哪来的静水区啊？我还想他说的是不是静水小区，在导航里搜半天也没有，害得我只好又绕回来。但这可不能赖我啊，车钱一样得给，起步价啊。”
苏沐脸上诧异，侧头看向沈嘉平，却见他只是安静站在自己身旁，一句也不辩解。
没办法，他只好连忙跟司机道歉，语气里满是歉意：“不好意思啊叔，我不知道他醉了……”
“没醉。”
半天不吭声的沈嘉平单单反驳这一句，弄得苏沐哭笑不得，拽着他走下人行路，打开车门坐进去。
“叔，你先载我回家吧，我两趟车费一起给你。”说完报了地址。
司机嘟囔着应了声，启动车子，掉头驶向苏沐家。
车窗外，一幕幕街景从中掠过，老旧的霓虹灯闪烁，连成一片斑驳的光影，每一道光都像是有自己的故事。
苏沐转过头，碰巧与身旁人视线相接。
也许那视线一直在。
沈嘉平黑眸沉静，像是难起波澜的潭水，热闹都隐藏在那平静的水面下。
许是起了风，又或许是底下鱼群太过欢快，让那潭水含了情绪。
沈嘉平凑近了，缓而轻地伏在苏沐肩上。
“醉了？”虽是反问，但语气肯定。
沈嘉平停顿了会儿，点点头闷出一声：“嗯。”
苏沐笑了，但他自己并没意识到，喝醉的沈嘉平也没意识到。
但树木花草知道，清风明月知道。
万物共同守护着这个萌芽的秘密。
饭馆离苏沐家很近，出租车拐过三个路口，在小区门口停下。苏沐付了两次起步价，沈嘉平已经先一步下车，绕到苏沐这一侧，替他打开车门。
“慢点。”
车外的沈嘉平伸手扶他，声音平静，语调清晰。
苏沐一时有些恍惚，又不确定他到底醉没醉了。
这个小区的房子是苏沐父母结婚时买的，很老旧，也没有电梯，这也是苏沐父母在南城区又买了套房子的原因。不过好在是三楼，对受伤的苏沐来说还不算太高。
两人走进掉漆的单元门，入目的便是灰色楼梯。
沈嘉平环顾着四周，不见电梯的踪影，他在苏沐身前蹲下。
“我背你。”
苏沐愣了一下，随即退后两步，拒绝道：“啊？不用不用，就三楼没多高。”
说着，伸手去拉沈嘉平，想让他起身，却拉不动他。
“真的不用。”苏沐又拉他几次，可沈嘉平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他静静地蹲在原地，大有一副‘你不上来我就不起’的架势。
苏沐扶额，暗自叹了口气。
看来沈嘉平不仅醉得不轻，还是个无比固执的醉鬼。
他无奈摇了摇头，妥协地骑到沈嘉平背上，双手伸到前面环住他的脖子。
沈嘉平双手小心地避开苏沐膝盖，拖住他的腿，缓缓站起身来。
苏沐很久没被人背起来过了，上一次还是小学时在父亲背上，现在背自己的却是个喝醉的同龄人，这不免让他心中紧张，小声惊呼着让他慢点。
沈嘉平走得很慢，但很稳，这让苏沐悬着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楼道安静得过分，平日里的邻里声仿佛消失一空。
轻微颠簸里，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苏沐能感受到沈嘉平背上传来的温度，听着耳边交叠在一起的呼吸声，没有缘由地，他下意识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心跳莫名加快几分。
灯光昏暗，映出他们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沐低头看着沈嘉平洁白莹润的后颈，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像是某种隐秘的悸动，借着夜色悄然蔓延。
他把这归结为紧张。
很快，两人便到达三楼。
沈嘉平缓缓蹲下，苏沐从他背上轻巧滑下来。他站在门前，手指在密码锁上轻点几下。
随着‘叮’的一声，门锁解开，苏沐推开门，带沈嘉平走进屋内。
他弯腰从玄关处的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地上。
“你穿这个吧，我去给你找睡衣。”
说完，苏沐换了鞋，径直走进卧室。
随手关上门，脱掉衣服扔进一旁脏衣篮里，换上床头放着的睡衣后，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干净的睡衣，拎在手里开门走出，递给坐在沙发上的沈嘉平。
“你穿我的睡衣吧，洗过的。”
沈嘉平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后问：“浴室在哪里？”
苏沐抬眼看他，语气疑惑：“你喝醉了还能洗澡吗？”
“想洗。”沈嘉平垂着眼答。
苏沐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沈嘉平抱着衣服，步伐稳健地朝浴室走去。
苏沐坐在沙发上，目光追随他的背影，心里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从未见过有人喝醉了是这样——脸不红，步不晃，说话清晰，却偏偏固执得很，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
想到这里，苏沐捞起茶几上的手机，点了一份醒酒茶。
浴室传来哗哗水声，苏沐想起来刚刚没给沈嘉平拿内裤，主要是他也没想到沈嘉平喝醉了还非要洗澡。
于是他走进卧室，从床边抽屉里取了条新内裤。
走近浴室，耳边的水声愈发大，他突然有些腼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在门口踌躇片刻，吸口气敲响了门。
“怎么了？”
隔着门板，声音不太清晰，苏沐抬高声音朝里面喊：“那个，我、我给你拿了条新内裤，洗过的。”
门很快被打开，潮热的水汽扑面而来，眼前是一片白皙。
沈嘉平熏红了脸，头发淌着水，他接过内裤礼貌道谢。
“嗯没事。”苏沐不敢往下看，匆匆转身离开。
坐到沙发上时，苏沐耳根还透着绯红，他起身从冰箱里取了瓶橙汁，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瓶。
拎着小半瓶橙汁又坐回沙发，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不停。
他拿起手机查看，是蒋宸在班群里问大家到没到家。
在群里回复完，他切了软件看游戏直播。
这个主播苏沐关注了很久，打得很不错，操作流利意识也强，从基地出来时已经杀了18个。
苏沐看得正津津有味，忽然听到浴室门吱呦一声，他抬头看去，沈嘉平穿着他的睡衣从浴室走出来，衣袖和裤脚都短了一截，露出一段莹白的手腕和脚踝，因为刚洗过澡而泛着淡淡的红润。
他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滚过锁骨，在敞开的衣领处洇出一小块深色水痕。
苏沐有些呆，脑海里又浮现出才刚看到的那片白皙——锁骨，胸膛，腰……
沈嘉平站在浴室门口，见苏沐看着自己不说话，浅笑着又问了一遍。
“有毛巾和吹风机吗？”
“啊……，有，毛巾用浴室里挂着那条就行，吹风机在浴室上面柜子里。”苏沐回过神，连忙回答。
“谢谢你。”
沈嘉平点点头，转身回到浴室。没过多久，里面便传来吹风机的嗡嗡声。
苏沐向后倚靠在沙发上，喉咙干燥，捞起茶几上那小半瓶橙汁仰头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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