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饰非掩旧

不得不说,拥有一个朋友总好过提防一个敌人。

宋宥霜生活得太无忧无虑,因此总有余力带给祝昙各种各样的他本不期待的体验,不管是物质上还是情绪上的。

比如说他总是带来海量的零食或者甜品,在宿舍每个人桌上堆成小山,若无其事道:“家里人带的,我吃不完,你们帮我消耗一下。”

或者拽着所有人陪他去吃饭,顺手把账给结了,被提醒说有不少账没算后,他说知道了知道了,但也再无后续。

这对于除了饮食几乎没有其他开销的祝昙来说,无疑是最为简单又有效的帮助。

祝昙知道这些对宋宥霜来说确实微不足道,但也清楚地认识到这其实并非他的义务。

能在这样做的同时,姿态随意得如同呼吸,从不让他人察觉到刻意的重量。这让祝昙对起初的偏见十分愧疚,也非常感激。

为此他甚至庆幸起人无完人。

宋宥霜虽然伶俐又明朗,但实在不太善于安排某些正式的任务。

譬如说,大学课业里无处不在的小组作业。

起初宋宥霜喜欢跟祝昙待在一组,倒不是因为他知道祝昙能力多强,纯粹是因为觉得舒心。

后来发现祝昙能轻轻松松一个人带飞小组分数之后,就更没有了拆组的理由。

对于祝昙来说,带宋宥霜做好这些并不困难。

比起一些不服管又爱玩消失的同学来说,他只是需要一点小小的夸奖和指引。

某一次专业课下课后,在回宿舍的路上,宋宥霜突然对祝昙说:“老师找你,说下次课前去找他一趟。”

祝昙很诧异,因为印象中在这门课上的作业成绩都挺不错:“怎么会?”

“放心吧,不是坏事,”宋宥霜叹了口气,“其实老师找的是我,估计是家里人让特别关照了。”

祝昙一时哑然。

“但我的出分结果应该比他们认为的要好,”宋宥霜顿了一下,偏头认真地看向祝昙,“我知道,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

“不要这么说。”祝昙笑了笑。

“我要说的不仅仅是这个。”平时没个正形的宋宥霜却格外认真,他停下脚步,祝昙走出两步后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停下,走回他身边。

“你比任何人都应该被看见,”宋宥霜一字一字地轻声讲,“你不缺少应该被看见的能力,但大部分人都缺少被看见的机会。”

“我的家人想让我被更多地关注,可我不在乎、也不需要,但并不意味着我不明白这些机会珍贵。”

“特别是对于你来说,祝昙。”

“你最应该被看见,因为你有资格,也有需要。”

“而且,你也不用觉得拘束或是羞愧,因为最后能走多远,始终靠的是你自己。”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祝昙还有些愣神,宋宥霜脸上认真的表情就已骤然一松,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出自他口:“所以之后一定要陪我去见老师哦。不然要是他夸起什么或者问起什么,我听都听不懂。”

每次被夸起什么的时候,宋宥霜都诚实而积极地播报:“这部分主要是我们组长负责的。那个吗?也是他的想法。”

后来有位老师若有所思:“这样啊。对了,问下你们,最近学习忙不忙?”

彼时是大一的学期末,处理完考试和大作业后就该放暑假了。祝昙还在犹豫怎么措辞,宋宥霜已经率先开口:“还行,没什么事。”

“假期准备干什么?回家?出去玩?还是想做点什么?”

“暂时没想法,回家休息吧。”宋宥霜很干脆地开口,然后用肩膀偷偷戳旁边的人。

终于听见祝昙说:“想去实习,但是一直没找到满意的机会。”

霍广淮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瞟一眼嬉皮笑脸的宋宥霜,然后对祝昙说:“是这样,我朋友是做艺术咨询的,最近跟我这要人才。你看有没有意向去试一试?”

直到祝昙拿到地址,见到霍广淮告诉他的联系人,才知道霍广淮的那位朋友竟然是沈梵,一位国内外炙手可热的新媒体艺术家。

沈梵从不避讳与商业和公众的对话,在艺术评论界也十分活跃,和策展人、收藏家等联系紧密。

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沈梵艺术咨询工作室”,更是本地艺术地图上的一个重要坐标。

祝昙进来时,沈梵正在与两位衣着不凡的访客说些什么。直到访客离开,他才转向祝昙,含着一丝礼貌和审视之间的笑意。

“你好,我是沈梵。有人叫我沈老师,也有人叫我沈老板,或者,你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他向祝昙伸出手:“霍广淮说你很聪明,又不怕麻烦。你知道为什么需要这些品质吗?因为做艺术顾问,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光鲜轻易。”

“你要面对的,是一群眼光最毒辣刁钻的人。”

几天之后,祝昙在兴城重新办了一张电话卡,避免打出去时被认为是来自异地的骚扰电话。

原先的电话卡被他取出来,压在了素色的手机壳里面。

又一年之后的昨天,他遇见了唐瑞泽,点燃了和江屹之间的炸弹引线,并且和凌柏重逢。

*

祝昙的眼泪一直往下掉。

凌柏的一只手依然扶在他的手外侧,另一只手直接捧上他的脸颊,给他擦不停往下滚的泪水。

祝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呼吸都扯得胸口发疼,几乎直不起胸膛来。

被祝平打的时候他没哭,一个人走过漫长又孤独的生长痛时他没哭,日夜为生活奔忙时他没哭。

可凌柏像质问一样地向他发问时,他觉得自己委屈得快要爆炸了。

早干什么去了,丢下他走掉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只是少说两句话而已,只是想让他也感受一下未知的恐惧,或者说都未必是恐惧,只是想给他添个堵。

这就算欺负你了吗,凌柏?

是你先无缘无故不要我的。

凌柏眼里的阴翳早就被祝昙这场雨下得烟消云散。

他不停地拭着祝昙脸上的泪,反而抹得他整张脸都是水痕,看起来更可怜也更狼狈了。

祝昙在自己疯狂又错乱的喘息声中听见对方叹了口气,然后被他从身后环抱住,送进他怀里。

“对不起,小祝。”凌柏在他的头发上很慢很慢地轻轻来回摩挲,把他肩膀紧紧揽在自己臂弯里。

祝昙的脸被迫埋在他胸口,便故意恶作剧般地去蹭,直到把他胸前的布料全都沾上刚刚被他弄得到处都是的眼泪。

“我不问了,好不好。”

凌柏把他虚虚拢着,任由他在自己怀里撒泼。

祝昙在他怀中不动了,半晌点了点头。

最后是又被凌柏抱进房间,平缓了好半天呼吸,终于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祝昙拉开窗帘,天已经几乎黑下来。凌柏似乎不在,乐队的另外几位成员也没有回来。

他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样子。

没有休息好,又哭了很久,脸和眼睛周围有点浮肿,眼角和鼻子通红,祝昙自己都觉得瞧不起自己。

自己的节奏居然被打乱得一塌糊涂。明明更难受的时候都熬过去了,更暗无天日的时候也没觉得绝望,被凌柏问了一句却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傻瓜。

何况问过之后能如何呢,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又不能奢望任何人一直在身边停留。

祝昙打开水龙头,用力地把脸上干掉的泪痕洗得干干净净,可惜搓不掉那些红痕与浮肿。

他走到客厅,正要开门,迎面碰上拎着几个打包袋赶回来的凌柏。

“饿了?”凌柏一只胳膊刚开了门,向外展着,顺手就把要出门的祝昙挡了回去,“不用下楼了,我刚去买的。”

“不是,”祝昙解释道,“有点晚了,我回学校。”

“好。”虽然祝昙本就无意征求他的意见,但凌柏还是像同意了般应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依然杵在门口,没有要挪开脚步的意思:“要不吃个饭再走?我一个人吃不完。”

他晃了晃手中的几个打包袋:“四人份。”

祝昙无声地张了张嘴,愣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买这么多?”

“我们俩中午都没吃饭,”凌柏顺手把祝昙揽回客厅内,一伸长腿把门带上了,几个袋子放在客厅餐桌上,一边拆一边答,“两人差两顿要吃饱,不得是四人份吗?”

“所以得完成你的任务才能走。”凌柏得出结论。

也太无赖了,祝昙怪无语地想,然后在桌前坐下来。

凌柏的袋子很明显不来自同一家店铺。准确的说,甚至不来自于同一类型。

大概是扫荡了他能到达的最远距离范围内的所有店铺,将搜罗而来的战利品在祝昙面前一一铺陈开来。

除了酱汁浓郁的蛋包饭、金黄酥脆的天妇罗、热气腾腾的中式小炒、油润欲滴的烧腊外,还有另一类指向性明显的食物。

甜食。

水果冰、酸奶碗、糖水奶糊、瀑布蛋糕。

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吃吧。”凌柏把东西摆了一桌,往祝昙身旁一坐。

祝昙坐在那拆了双筷子,捧着其中一个盒盖子做碗,乖乖地吃起来。

他扒拉了几口饭菜,又扯张纸巾擦擦嘴,站起身:“吃饱了,走了。”

“等等,”凌柏喊他,“甜的呢?”

祝昙走也不是:“……不想吃。”

凌柏不说话了。

祝昙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之前最爱吃甜的,爱吃糖、爱吃雪糕,甚至可以光吃甜食不吃饭。

凌柏比任何人都清楚祝昙的习惯。

但他还是故意说了不想。

凭什么空空过了几年,还妄想什么都能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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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饰非掩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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