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经济问题，这些词汇看上去都不太能和严熤搭上边。
严熤性格开朗，教养在线，同理心很强，对钱不说大手大脚但也不会抠抠搜搜，什么外卖咖啡奶茶，电脑手机pad，也没见他缺少过，看上去就是优渥家境里养出来的孩子，尹观庭着实是没法把经济困难和他联系在一起。
对他的疑惑王信鸿只能一摊手：“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反正李老师是这么跟我说的，总之我看你们相处的也挺好，收收你那吹毛求疵的毛病，多关心下人家。”
尹观庭又想起了今天上午的一桌早点，烦躁不期而至，他压了压情绪，保持一贯的语调回道：“我知道了。”
王信鸿懒得追究他是真的知道了还是敷衍，反正他拿尹观庭也没什么办法，交流了几句关于清溪村项目的事情之后，就各自离开了。
尹观庭带着一脑门心思回去工作，要不是这么多年下来，工作时心无旁骛早就形成了习惯，说不定今天工作效率还会下降。
一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尹观庭总算是停下脚步，打算看看罪魁祸首中午饭吃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严熤抱着一个KFC的全家桶准备到楼下的休息间吃饭，见到他还十分开心地打招呼：“嗨~疯狂星期四，来一个麦辣鸡翅吗？”
KFC哪儿来的麦辣鸡翅？
还有这小子中午吃得这么隆重到底哪里像缺钱的了？
尹观庭不想理他，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下楼吃饭去了。
严熤抱着自己的全家桶莫名其妙，思考几秒后认为是尹律又被哪个麻烦的客户惹到了，于是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带着自己的疯狂星期四吃饭去了。
不过尹观庭还是受到了影响，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时不时就会看看严熤中午吃的什么，试图以恩格尔系数判断自己这个助理缺不缺钱，偶尔他也会觉得这样的观察有些莫名其妙，毕竟从外观上很难判断出来严熤有没有经济困难，起码看上去是十分正常，尹观庭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放下。
或许是严熤家里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转眼到了8月17日，尹观庭当初迫于人情接下的郑总的那批民间借贷的案子总算是轮到了最后一个庭，这个案子定开庭时间的时候，严熤刚好入职，考察一段时间后，尹观庭把这个案子交给了严熤。
严熤现在承办的诉讼案件严格来说只有两件，而杨琴芳那个交通事故的案子，事实上基本都是李昀在处理，严熤主要是协助他，而尹观庭交过来的民间借贷就真的只是严熤自己在主办了。
尹观庭十分潦草地给了他一个案件分析步骤和模板后，基本就没再过问。
严熤看着这案子两千多万的标的，压力巨大，梦里都是在借钱还钱。
“但为什么你的梦里是欠别人的钱？我记得我们的案子是别人欠了我们的钱。”尹观庭看了一眼正在数秒的黄灯，最终还是把车停下了。
严熠坐在副驾上，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显得有点郁闷：“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我做案例检索报告的时候，关注也是怎么跟别人要钱，”他想了想，开玩笑道：“没准这就是穷人的宿命，做梦都没有天降横财的可能。”
尹观庭顿了顿，到嘴边的话还是换成了另外一句：“不错，希望一会儿开庭你也保持这样轻松的心态。”
严熠笑容顿时有点僵硬。
尹观庭转头看他一眼，语气带上了指导严熠工作时的认真：“你心态要调整过来，不能太紧张，如果民间借贷纠纷这种案子你都不能冷静，那更复杂的案子开庭你要怎么办？”
严熠当然明白自己有点过于紧张，但是这种人生第一次哪儿能这么容易平静下来，更何况：“什么叫这种案子都不能冷静，你看对方律师提交的一大堆的东西，怎么看都不是简单的案子吧？”
“这个问题之前讨论的时候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不要被对方的证据带偏思路。”尹观庭突然发现自己对严熤有点过于纵容了，换个助理接二连三的问出同一个问题，他怕不是已经开骂了。
严熤话一出口就知道有问题，只能摸摸鼻子，冲他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笑容，漆黑的瞳仁闪着几分不好意思，那一瞬间极像一个灵巧的小动物。
“……”尹观庭深刻体悟到了严熤此人在装乖卖巧方面的资深造诣，于是接下来要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不咸不淡地废话：“还是经验太少了，得多锻炼。”
严熤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挨骂，顿时活跃起来，看了看他，突然问道：“师兄你第一次开庭紧张吗？”
尹观庭冷不丁听到这个问话，怔了一下，很多久远的回忆突然冲上心头，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回答：“不紧张。”
虽然他说得平淡，但严熤莫名觉得尹观庭似乎不太平静，他想起王信鸿上次那个欲言又止的后续，好奇地抓心挠肺的，但这种事情人家不说，他也不好刨根问底，于是顺着台阶就下了，还不忘拍个彩虹屁：“厉害厉害，不愧是我校传奇！”
尹观庭对他浮夸的演技嗤之以鼻，正打算说什么，红灯变绿，跟在后面的一辆车催命一样的按喇叭，尹观庭随即闭嘴，启动汽车，转过一个弯，不远处一栋悬挂着国徽的建筑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身边突然就安静了，尹观庭听到旁边人明显的深呼吸，微微侧过头，露出一点笑意，但很快憋了回去，看似认真的寻找起法院附近的停车位。
严熤的紧张有些白费功夫，上午的庭审结束的非常快速，主要原因是对方上来抛出来一个难以拒绝的调解方案，尹观庭出门和郑总打了个电话回来之后，案件以调解结案，整个过程只花了半个小时。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着书记员做笔录以及和对方代理人尬聊，严熤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案子居然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有种世事无常的懵逼感。
尹观庭签完笔录带着严熤出门，在法院门口又给郑总打了个简短的汇报电话，一回头就看见严熤盯着法院的电动铁栅栏一脸感慨，有些无语：“……你这是什么表情？”
严熤从感慨中回过神，这种解决心头重压放松感让他心情贼好，忍不住就要皮一下：“当然是默哀我逝去的舌战群儒。”
尹观庭：“……对面就一个人。”
严熤一挥手：“这个不重要，关键是得要有这种气势。”
尹观庭摇摇头，不想掺和他这莫名其妙发作的中二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走，请你吃午饭。”
说完，带着严熤七绕八拐的，进了一个小巷子旁边的小店里。
这……严熤犹豫地看了看店面，再看看尹观庭身上价值不菲的正装，有点不能接受这个精英大佬吃路边摊的设定。
尹观庭十分熟练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碗西红柿牛肉面，顺便招呼严熤：“这是他们家的招牌，你看你吃这个还是点别的？”
严熤在他对面坐下，有点好奇：“我和师兄一样就好。”
前来收拾桌子的老板娘闻言点了点头，端起两人面前还没收拾完的碗筷，拿一块布随意擦了擦桌子，一边吆喝“两碗牛肉面”一边进了后厨。
等老板娘离开，尹观庭拿过桌边的水壶给两人倒了杯水，闲聊般开口：“你这次准备开庭文件感觉怎么样？”
要是以往严熤还得思考一下这是考核还是聊天，但经过这么久的磨合以及上次的留宿，严熤面对尹观庭基本不会有紧张感，闻言用一种十分浮夸的虚伪语气说道：“收获十分大呢~”
尹观庭隔空点点他：“好好说话。”
“咳，”严熤收起玩笑的申请，犹豫了一会才说道，“其实这个过程中我觉得师兄你有点小题大做。”
说完，他自以为隐蔽地瞄了一眼尹观庭的表情，像是怕被骂。
尹观庭好笑地看着他装模作样，以严熤这没心没肺的性格，怕什么都不可能怕被骂，而且这个回答确实让他心情极好。
于是他笑了起来，尹观庭平时表情不多，总给人一种斯文冷淡的感觉，震慑力百分百，这会儿突然关掉了震慑buff，本身的俊美毫无掩饰地展示出来，而且亲和可近，给人冲击力不是一般大。
严熤就看得一愣。
“以前也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认为，但你还是第一个当面这么跟我说的，”尹观庭眼里的笑意还没完全散去，声音也随和了不少：“这样挺好的，你们王主任曾经跟我说过，带团队最难的就是团队成员愿意相信你、跟你说实话，这么看来，我很荣幸得到你的信任。”
严熤莫名耳热。
尹观庭倒是没想到严熤脸皮还有这么薄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绯红从他白皙的脖颈一直蔓延到耳后，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严熤险些被笑得恼羞成怒。
看着人要炸毛了，尹观庭咳了一声收敛住笑意，十分认真地解释：“刚从业，简单案子也有认真准备的必要，尤其是民间借贷这种典型的纠纷，认真做好一个基本就能处理一类，你现在再想想，对民间借贷这一类型的案件的关键要素是不是已经有了框架，以后照着框架去准备，一个案子可能要不了两个小时就能准备完成，可以给你节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严熤受教地点头，从尴尬中缓了过来。
正好面馆的老板娘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放桌上，严熤接过其中一碗，伸筷子搅了搅，在扑鼻的香气中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好香啊，我还以为师兄你这级别的律师平时都是吃米其林的，结果你好像也很能凑合嘛。”
尹观庭对他的刻板印象嗤之以鼻：“忙成这样有时间吃饭就不错了，再说了……”他指了指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看见没，群众的选择。”
这倒也是，这家店开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巷子里，除了店里，门外前前后后摆出去七八桌，坐得满满当当，深刻诠释了什么叫“面好不怕巷子深”。
说到这个话题，尹观庭忍不住又想起了严熤的身世，迟疑了下，他委婉问了一句：“你现在是住家里还是租房住？”
严熤正专心吃面，闻言随口回答：“租房呢，就在律所过去两个地铁站。”
“房租大概多少？平时生活有压力吗？”
严熤从面碗里抬头，忍不住笑：“师兄你问这么详细是要给我涨工资吗？不过还好了，我们律所待遇挺好的，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够我用了。”
他说得轻松自在，毫不勉强。
尹观庭引以为傲的口才突然有些发挥失灵，实在是不知道从什么角度切入问一问他的家庭状况，最后只能“嗯”了一声，强行结束了话题。
氤氲的蒸汽掩盖了他有些复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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