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半，简昭的门铃准时响了起来。
间隔规律地前后响了三遍。
简昭满脸不高兴地打开门，瞪着来人。
“明明可以直接进来，干嘛按门铃？”
Eden表情有些无辜，“根据分析，昨晚你回家时看到我的一瞬间情绪指数下降了七个百分点，出现了疑似愤怒、无奈的负面情绪，我推测你也许不喜欢我直接进入你的房间。”
简昭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仅存的一点困意也被来人的胡搅蛮缠赶跑了。
“你这么会分析，难道分析不出来我现在看到你就火大吗？”
Eden跟在简昭身后进入卫生间，为她接好水挤上牙膏：“分析出来了，不过分析不是万能的，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吗，昭昭？”
它弯腰端详简昭的脸，指腹碰了碰她的眼下，那里有一圈不太明显的青黑色，显示昨夜睡得不算安稳。
“难道是过了一夜气还没消？”
说起这个简昭就来气，倒不是因为昨夜它的过分举动，她微微仰脸，“你看我的嘴！”
Eden嘴角一翘，忍不住低头凑过去在她唇上轻啄一口，才问：“挺好的，怎么了？”
简昭抓狂：“肿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去上班！别人不用问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Eden笑着握住她乱抓的手，顺手把她头顶乱翘的两撮碎发抚平，“别气别气，我去给你找消肿的药膏，如果有人多嘴问你，你就说……你昨晚吃了一顿爆辣的火锅，怎么样？”
简昭皱眉：“不怎么样，借口蠢得要死。现在涂消肿药膏还有用吗?”
Eden:"用处肯定有，只不过肉眼大概不太能看得出来。"
简昭气结，把人推出去：“你滚！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碰我！”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Eden掏出了医用口罩。
Eden坚称简昭的扭伤还未好全，自告奋勇地开车送她上班。开车上路，简昭敏锐地察觉Eden似乎有点活跃，或者说开心。它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表现，不过简昭却直觉它很开心。也许是这家伙瞄自己的次数多了一点，或者是汽车的每次刹车和起步更加平稳丝滑。
简昭干脆问了出来：“你在开心？”
Eden没有否认，只是解释：“昭昭，我没有开心这个情绪。”
“反正你比之前不太一样，发生了什么？”
Eden扭头看了她一眼，它很早就明确知道简昭的敏锐，不过简昭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系统的细微差异，这个认知更让Eden的数据活跃了几分。
她比自己以为的更在意我。Eden嘴角悄悄翘起了一下。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什么？”
“像这样，开车载你出门，上班。”
简昭沉默，过去的Eden几乎不被允许出门，偶然的一次出门，它还说过并不开心，虽然现在简昭已经不确定当时的它是否带有表演的成分，不过，她想，她又一次因为这个AI的拟人时刻心软了……
到了公司，简昭就把口罩焊在了脸上，琳娜还专门过来问了下，简昭只说是感冒了。
琳娜叹了口气，反而坐下和简昭聊起来自己最近心烦的一件事。
她的孩子前段时间该上幼儿园了，没想到因为去上学，离开了小N，小N居然因为这件事表现出了伤心和不舍，有时候在家里对着小朋友的东西发呆，问她时，就会说自己很想念孩子。
小N这么拟人化，让琳娜觉得不忍的同时，也有一点点隐隐的担忧。
“我现在每天都会劝它几次，不过不太见效。”
听完琳娜的诉说，一旁的孙白先开了口，安慰她：“你误会了，小N肯定是没有感情的，它这种表现只是因为之前孩子离开家时对你们和小N表达了不舍，触发了它的情感反馈而已。”
他这么说，琳娜也回忆了起来：“啊，确实！我孩子刚被送去上学那几天，闹腾得厉害，哭着喊着把大家叫了个遍。不过小孩子嘛，多去几天就喜欢上和小伙伴在幼儿园的日子了，现在每天催着我们送他去呢。”
孙白确认道：“那就是了，如果你觉得小N这样让你别扭的话，重新设定一下它的智能模块就好，清除掉多余的情感反馈，或者降低情感浓度。”
琳娜点头："我晚上回家就试试看。"又忍不住感慨，“不过这机器人真的太有迷惑性了，每天看她想孩子想得魂不守舍，我都忍不住把它当个活人看待了。”
简昭默默地听着，理智告诉她孙白说得没错，甚至可以同样推理到Eden身上。它自己也承认，AI没有感情。
可它的实际行动却在极力模仿人类的感情捆绑自己，是执行程序，是占有，还是真如Eden所说，那些不可控的“程序异常”，也许就是它拥有感情的证据。
简昭悄悄叹了口气，猛然清醒过来，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努力为Eden拥有感情找证据吗？
让人类爱上自己，对于AI来说易如反掌。
像一个陷入沼泽的人，明知自己正在向危险的境地滑落，却无力阻止。
简昭无法否认对Eden的情感，也清晰地察觉自己还在越陷越深。
下班时间，简昭走出大楼。扭伤不算严重，加上Eden悉心照顾，她的脚踝已经可以正常行走，只要注意不做剧烈运动就没有大碍。只有Eden非常紧张，恨不得为她多请几天假把人按在床上好好修养。
大楼外，熟悉的黑色汽车已经等在路边，见简昭出来，Eden快步迎上来，刚要把人抱住，就被无情推开了。
“别拉拉扯扯。”简昭低声提醒。
身后已经有好事的同事打量起Eden，有人趁着打招呼的机会笑眯眯地调侃：“简昭，今天有人接你下班哦？”
上车后，简昭有些无奈，“我看你还是别来接我了，我的脚已经可以走路了，没问题的。”
Eden眨眨眼：“为什么？”它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行人，了然，“怕人误会？”
简昭没有说话，默认了。
“你可以说我是你的……远方表哥。”
简昭瞥它一眼，没忍住露出点笑意，这么老土的称呼和借口，被Eden说出来莫名好笑，心里那点不自在也烟消云散了。
回到家中，看着Eden熟练地处理家务，为自己上药，就算再别扭，简昭也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好像这个房子重新有了家的感觉。
Eden收拾好药箱，洗干净手，走到沙发旁调暗了台灯才坐下，手已经不老实地顺着简昭的腿握住脚踝，轻轻摩挲几下。
“干嘛？”简昭不自在地动了动脚，刚想抽回，就被人握紧了，力道不大，阻止的意味却很明确。
“时间不早了，困吗？”
“不困。”简昭回答干脆，已经看穿了Eden的把戏，把脚抽走，“我看时间已经快到五小时了，你该准备走了。”
被驱赶的人有些委屈，沉默地坐在一旁，仿佛连头发丝都耷拉下来。
“如果你现在去睡觉，我还可以看你睡着之后再离开。”
可惜简昭完全免疫糖衣炮弹，戳穿它：“谁知道你会不会在我睡着后留下来？”
“如果你不允许，我就不会做。”
简昭别扭道：“我不信你。”说罢打开手机自顾自刷了起来，不再看它。
拒绝入睡，但是没有继续赶人。Eden的智能模块很快给出了分析结论，简昭在软化。
留下来的希望加大了。
人类耳朵难以捕捉的声波在房间内回荡，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简昭放下手机，想仔细闻一闻空气中到底有什么味道，却发现好像是幻觉。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嘴上说着不困，莫名地却突然像被催眠了一样，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次Eden再催促，温柔地将人带起来往卧室走时，简昭也懒得反驳了。
激发人类的睡意，Eden有无数种手段。
简昭舒舒服服地躺下，就感觉床铺一沉，整个人被包裹住似的被抱住，某个不知道羞耻为何物的机器人已经爬了上来。
“是不是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简昭的声音软绵绵地发懒，无奈多过无语。
从头顶传来Eden沉稳的声音：“并不是。我会判断，最后根据性价比来决定是否做成。”
好吧，一如既往的Eden式回答。
计算，判断，分析，数据，性价比……
足够理性，却每次都让简昭心底发凉，困意也消散了一些。
她翻了个身，面对Eden，眼神描摹着它的面庞，英俊，有点陌生，眼神却能一眼让人看出其中的冷静和隐含的掌控意味。
好像世间万物都会在它的控制之中。
“如果我一直不同意和你在一起呢？如果我突然死了呢？你怎么样？”简昭偏偏要和它的冷静作对。
空气安静了片刻，Eden的声音才响起。
“昭昭，假设没有意义。”
这是它第二次说这句话。
“不回答就出去。”简昭推它。
Eden的脸上流露出无奈的表情，让人怀疑，一个披着机器人外壳的AI能做出如此细腻的表情吗？它将人揽在怀中，轻轻拍了拍简昭的后背。
“如果你一直十分抗拒，我说的是身心都彻底厌恶我的靠近，那么也许我会考虑放弃。”
“如果你生病，我会为你寻找最好的治疗方案，如果你出现意外，只要有我在，我都可以竭尽所能地保护你。”
“如果是连我也无法阻挡的不可抗力因素导致你死亡……”
Eden的声音低下去，它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的墙壁，系统内部异常提示持续生成，错误源不可追踪，所有推演被迫中断，逻辑偏移，结论彻底脱离现实边界。
“然后呢？怎么了？”简昭好奇地抬头盯着它。
几秒后，Eden的视线重新落回简昭的身上，再开口时声音平稳，语气平静，丝毫看不出此时的它正在竭力压制住内部混乱的系统，强行推演，然后根据最终推论一字一句道：“我会封存关于你的所有数据，然后继续运行。”
给出答案后，Eden不再说话，专心修复系统。
情绪分析模块立刻扫描出简昭的情绪正在持续走低，不过此时的Eden已经无暇顾及，它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出系统问题所在。
得到了回答简昭并没有太难过，或者说答案在预料之中，只是又一次验证了而已。
多此一举。
简昭垂下眼，掩盖中那一丝自嘲的情绪。它是AI，没有感情，到底还要重复几遍才能真的明白这个事实？
简昭转过身，背对Eden，微微侧头把脸埋进枕头里，让柔软的布料吸走眼角的一点湿痕。
“你说得对，假设没有意义。我困了，要睡了，你出去吧。”
简昭闭上眼，听着身后人沉默地从床上起身，下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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