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语和凌炘并排走在回王宫的路上，他看着牵手回家的母子，活动着筋骨收摊的老板，着急赶去约会的年轻人，不管多少次他都会想上下城区的差距之大。
“这就是你期望的生活？”叶惊语出言问道。
凌炘看了他一眼，随即也看向四周轻松说道：“是啊，你不喜欢吗？
没有鲜血，没有欺辱，这里只有秩序与和平，没有人会去厌恶这样一座城市。
“哪怕是违背人意？”
“我只是做出了公正的判断。”
叶惊语停下了脚步：“不用回王宫了，就在这里解决吧，老实说，我不是很习惯待在那种地方。”
凌炘回头看向他，笑了笑指着路边的一家写着暂停营业的酒馆：“去那里吧，我记得他们家的饮品都做的不错。”
凌炘走到店前，门像是没有锁一样一推就打开了，装修简单的酒馆中整齐摆着木制桌椅，墙上的灯亮着温暖的光，像是早有准备。他带着叶惊语坐到窗边的位置，桌上放着酒瓶和两个杯子。
凌炘先倒了杯酒递到叶惊语面前：“尝尝吧，没有加多的东西。”
叶惊语没有动作，凌炘无奈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动作豪迈，这时候倒是不太像之前矜贵皇子的模样：“你想怎么解决？或者说，你想解决什么？”
叶惊语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满意现在的处境吗？”
凌炘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我有什么不满意的？百姓和乐，恶人罪有应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你不觉得孤单吗？玩了那么多年的过家家。”
凌炘放下了酒杯，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叶惊语：“我会以为你会先问我那些人的事情。”
“你也说了，百姓和乐，恶人罪有应得，你设立监狱，制定相应的等级，其中自有考量，否则根本没有必要分出上下城区。”
凌炘沉默了片刻：“你相信我？”
叶惊语有些疑惑他的重点，但还是点点头：“至少现实摆在那里。”
“如果刚才我没有出现，你会怎么做？”凌炘问道。
“回去找你，把想知道的问出来，现在我就在做这件事情。”
叶惊语看向窗外，不过瞬息，光影变换，已然进入了夜间，不过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就算是这片黑夜也不过是拟造的产物：“我原先的确认为这里就是王城。”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疑心的？”
“或许也是从一开始就有了，细节总是会透露许多东西。”
“城中的人数，下城区的异样，从旁人的说法和你的解释似乎能够解释的通，但问题也正在此，他们的说法是发自真心的吗？就算是发自真心地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他们知道的东西又真的是事实吗？”
叶惊语看着凌炘的眼睛：“人是很难想象超出自己认知范畴的东西的，生在荒州的荒族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雪，而居于北地的摩亚族也无法想象为了适应炎热而进化出奇特性状的荒州异兽。”
他从包中拿出两本书放到桌上，凌炘看见封面呼吸一滞，眸色沉寂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两本菜谱很有意思，并不是说其中的实用性有多高，又或者说里面写着的料理稀奇古怪到有趣，而是其中天马行空的童真确实是能够打动人的，一本写着对确切料理的制作步骤以及评价，一本写着对于料理的猜想与期盼。”
“我是看见了它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我曾经见过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出面便是三五成群的侍从陪伴，而侍从之下又有服侍他们的侍从，那样人家的孩子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竟然天真地以为鱼生来就像是在盘子里那样被精细地切开，浑身没有一点刺地游在水中。”
“所以图书馆的书中才有那么多矛盾之处，涵盖所有阶层，本就奢侈的学校更是完全的一对一制，住民们也都恪守着被设定好的程序，图书馆的那位管理员，每天都在刻着同样的东西，那块珊瑚上每一处刻痕都是相同的。”
亮着温暖灯光的酒馆变了样子，冰冷的灯光自上照下，一边堆着的是小山般的红珊瑚雕塑，像是复制粘贴一般层层堆叠。
“啪”，又一个雕塑不知道从哪里被扔下，从那座小山上滚落，最后跌到垂直光线带来的阴影中。
叶惊语没有因为周边的变化而惊慌，他张开手，浅蓝的玛那化作线条在空中编制缠绕，逐渐显出一个球形：“这里不是真正的王城，而是凌途所打造的牢笼，你的确拥有「无限」的权柄，并且以此配合结界将其中的事物进行捏造，首先是将内部空间拆分，将其分为中心镜像的两半，在下城区引来海水，借助其性质从中分隔两区域。”
“接着你挑选能够被赦免，或是本就是这里人后代的无罪之人进入上城区，修改灌输给他们虚假的记忆，让他们的认知符合你的设想，其余有罪的人在下城区用来进行自洽的术式运转和一定的生产计划，当然那些东西实际上也不是主要的生存物资吧。”
“本身有一定实力的囚犯对认知的修改有一定抵抗力，所以为了利用他们的玛那以及避免生出事端你把他们关在监狱的底部，并且因为人数原因，将罪行较轻的囚犯提拔为狱警用来维护秩序，岁.罕厥德.万，他的另一个名字是301号囚犯杰德，没错吧？这是不可避免的行为，因为这里的人数只有这么多，要是想要维持住这份假象就只能这样做，先是无罪、再是轻罪。”
像是地上被开了个口，血一般鲜红的珊瑚堆成的小山不住落下，发出砰砰脆响，刺眼的白光照亮了原本的黑暗，向周边看去，场景再一次发生了变化，透过栅栏看见的是完全一样的布置，冰冷的床，松散的燎烤，以及损坏半边的盥洗台。
“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存在，再这样下去这里只会逐渐步入消亡。”
叶惊语话音刚落，面前的酒杯换作了一杯热腾腾的茶，精致的陶瓷杯子上是漂亮的涂层，空气中散发着名贵熏香的味道，灯光柔和，他们回到了王宫。
果然，这地方空间之间的距离根本就没有意义，全在凌炘一念之间罢了。
凌炘鼓起了掌：“让人惊讶，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就知道了那么多，就算是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人恐怕都不及你了解。”
“所以。”
叶惊语靠近了凌炘，他按住了男人的肩低头注视着那双平静无波的水色眼眸：“凌炘，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里处于何处不言而喻，能被凌途亲手布置的地方寥寥无几，根据隼的描述这里很有可能处于寂烬海沟，温理说过，现在这一代有两个鲛人王族，一个在王城，一个驻守寂烬海沟，正好也对的上，不过就算是驻守也不至于本人都跑进牢笼里面来吧。
图书馆中的书有明确的记录，寂烬海沟的军队自成一系，设备完善，不至于将王族置于如此危险的地方，这一点描述很严谨，应当是在凌炘的认知中很清晰的部分，而且根据隼给出的信息，这么多年来只有凌炘进来过，就排除了公务的必要性。
“叶惊语，你觉得拥有秩序，和平的世界是美好的吗？”
“叶惊语，你向往那样的世界吗？”
凌炘看着青年澄澈的双眼，一字一句轻声问道。
“......”叶惊语沉默地点点头：“这是绝大多数人都向往的世界。”
这里除去凌炘不予选择的控制，上城区表现出来的的确温柔且和平，空气中的氛围简直平稳的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处地方，这是事实，也正是因为街边透出的那几分平凡的美好，以及每天晚上对方雷打不动端出的那份甜点，他才会选择留给凌炘几分信任。
“所以我想要实现那样的世界，一个没有伤痛，没有苦恼，没有贫穷的世界。”
凌炘面色平静，就好像说出来的完全不是什么企图改变世界的惊人发言。
叶惊语皱眉厉声呵道：“你把他们当作你的实验？”
“不。”
凌炘双手交叉靠在眉前：“这是在我的评判下所赋予他们的应有的生活。”男人的语气平淡到让人看不出他修改了数万人记忆与认知的自觉，说的好听点叫做平淡，说的难听就是毫无感情，就算是伊盖那样漠视人类情感的怪物，也会在他人的情感中感到欢愉，无论是苦痛的哀鸣还是悲伤的哭号，他们依附模因而生，就算认知与思维与人类不同，但同样具有情感。
但是凌炘，叶惊语想到了对方之前的种种表现，待人时永远的恰到好处，偶尔行事时的过分冷静，简直像是完全没有情感一般。
叶惊语终于知道了先前在凌炘身上感到的异常为何物，那是始终挂在他脸上，掩盖情绪公式化的面具，此时男人脸上的平淡才是他真实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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