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宁还是经常去书院偷听,但这回他学精了,他做了个奇奇怪怪的筒子,一头粗一头细的,每日背在身上,天不亮就爬上了离书院很近的一棵树,把自己藏在了那繁茂的枝叶里,那里不但视野好,听得也很清楚,只是如厕比较麻烦。
为此,慕怀宁每天出门前都不喝水,晚上回来后,再大口大口的灌水,虽然辛苦,但再也没有被那群少爷发现过。
这么一想,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毕竟他没钱给夫子的束脩呢。
又一年的初春,慕怀宁最后一次在麓山书院的树上听学,被逃课在树下睡觉的离发现了,那可恶的小崽子一声高喝,引着书院里的器领着一众少年结结实实把慕怀宁打得半死,还真敲断了他的一条腿,将他丢在了书院后山的山沟里。
器在一众小弟的簇拥下觑了一眼躺在泥沟里苟延残喘着的慕怀宁,狠辣的道:“下回再让我看到你在书院出现,你这条狗命就也别要了。”
衣着华贵的小公子高高在上的觑了眼小乞丐似的慕怀宁,走前还在那条断腿上点了两下,像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对方,他言出必行,说敲断腿,那就决不会断胳膊,慕怀宁要想活命,就别来碍他的眼,十岁出头的少年,在他眼里弄死个穷人家的孩子就像弄死条狗一样容易。
两天后泞兮久等人不归,发觉不对找来的时候,慕怀宁正趴在一条臭水沟里喝泥巴水充饥,离死也就只剩一口气。
泞兮红着眼眶卖了家里所有的猎物,背上弟弟和一斗黍米哼哧哼哧跑到镇上的医馆时,慕怀宁的腿错过了最佳接骨期,已经长歪了,要想接好,只有打断重来。
执拗的少年忍着常人不能忍的疼,硬是让他哥一棒子把才长好没多久的腿再次敲断,才用全部家当换了那医师帮他医好了腿。
泞兮背着慕怀宁攥着拳头,将牙咬得咯咯响,望了一眼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头也不回的走了。“终有一天,我和江会重回这个地方,将那些欺辱过我们的杂碎和赋予那些杂碎这种权力的氏族连根拔起。”泞兮暗暗的在心中对自己说。
自此,兄弟二人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漂泊生活。
寒风萧瑟的森林里,铺天盖地的雪裹着每一棵树的枝丫,装点成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所有的动物都不知道藏在哪个窝里猫冬去了,只有几只扁毛畜生嚎丧似的“嘎嘎”叫着,像是等着吃那将死之人身上的肉。
原本躺在雪地里半天没动的泞兮被聒噪的乌鸦一吵,终于勉力的撑开那沉重的眼皮,左腿压在下面的雪地被沁出来的血染成了大朵大朵的红花,为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添了神来的一线生机。
他细瘦却强劲的腰间绑着三指粗的麻绳,麻绳的另一头竟拴着一头灰褐色的熊。
体形健硕,肌肉发达的熊此刻直愣愣的趴在雪地上,动也不动,任那些讨厌的扁毛畜生在它身上一啄一啄的,竟是死了。
泞兮粗重的喘了几口气,然后咬紧牙关扑棱着爬了起来,拽着比他大两倍的死熊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家走去。
也不知道这人用了什么方法,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独自一人在这数九寒天里猎到了一头弥足珍贵的熊。
“吱嘎……吱嘎……”泞兮拖着血呼呼的左腿迈着沉重的脚步踩在洁白的雪地里,心里却异常的高兴,他一边走一边念叨着:“有了这熊,小江就能去逐鹿台一展抱负了,以那小子的学识,肯定能被贵人一眼挑中,以后就再也不用跟着我吃苦了。”
想到这里,原本不苟言笑的眼角微微上扬,带出了主人那一丝开心。
为了让慕怀宁更好的听学,兄弟两人辗转大荒各地有名的书院,因为没钱,两人就去给书院的夫子们做杂役,当角夫,只要能让江蹭讲学,不拘什么活计,兄弟俩都愿意干。
大地方的书院和原来的小书院不同,学子多,先生也多,他们总是能找到一两件差事的。
现在的慕怀宁能做出全天下最好的策论,泞兮能打到寒冬里最凶猛的熊,他们只差一个机会,但机会永远不会掉到穷人堆里来,投石问路,你得有那颗石子,抛砖引玉你也得有那块砖。
他想让弟弟的学识被那些贵人们看到,就得让弟弟站到那四方皆贵客,往来无白丁的逐鹿台一次,哪怕一次,他相信,江定能一鸣惊人。
想到这里,泞兮在这冰天雪地里竟觉得从没有过的热意充斥在他的胸腔内,那热烘着他的五脏六腑,最后盈满了他的心脏,他咬紧牙关更用力的加快了脚步,更加卖力的拉着那头死熊往回走。
远远的一身灰色短打却温文儒雅的青年打老远便迎了过来,看见远处一人拽着一个死物步履蹒跚的向他走来。
“哥”慕怀宁轻快的朝他哥走去,临到眼前,远远瞧见他哥左腿上那红赤赤的一片,急忙趔趄着快步踏过厚重的积雪向前跑来。
“哥,你受伤了?”慕怀宁蹲在泞兮眼前,眼眶通红的查看着他哥那条被熊掌豁出一指深的五条血道子,破烂的衣袍下,贴腿根的地方皮肉外翻,红白一片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也不知道这人是以怎样的毅力,穿过皑皑白雪,在冰天雪地之下把这头死熊拖回来的。
泞兮抬手伸向慕怀宁的脸,似是力竭的顿了一下,又直直抬到头顶,用力的揉了两下,喘着粗气道:“这点小伤不碍事。”
慕怀宁仰头气呼呼的大声道:“逮……这还是小伤?再偏点就伤到命根子了,你以后就别指望娶媳妇了。”说着说着还无声的掉起了金豆子。
泞兮有些年没见慕怀宁哭了,这会儿竟稀奇得很,一边笑着一边打趣道:“呦……这怎么还哭起来了,这还是那个打断了腿也没掉个猫崽的小英雄吗?”
他把三指粗的麻绳从腰上解下来往慕怀宁手里一塞,又道:“再说了,哥以后能不能娶上媳妇不还得看你吗,是吧,我的小英雄。”
慕怀宁用力的抽了抽鼻子,固执地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用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瞪着他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泞兮叹了口气,装作没站稳的趔趄了两下,“嘶……”
小英雄立马搀着他哥道:“你就看我心疼你,你就可着劲的作吧,早晚有一天,你这条小命要是让你作没了,你先脚走,我后脚就来。哼……正好,黄泉路上咱哥俩还有个伴。”
泞兮往江背上捶了一拳头,“呸呸呸……说什么呢你,大好的日子就在眼前,说什么死不死的,咒你哥呢你。”
慕怀宁一手搀着泞兮,一手拖着死熊,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厚厚的雪向家走去。
那个时候的两人从没想过当时的一句戏言,竟昭示了两人日后的宿命。
泞兮将死熊卖了个好价钱,给慕怀宁置办了一身漂漂亮亮的锦服,那日,正逢姬轩帝去逐鹿台,看到把一群有名的学子名士辩得哑口无言的慕怀宁,上去与之攀谈,没说几句,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大荒四海为盘,诸国境况为子,下了一盘大棋。
姬轩帝大喜之下如获至宝,将慕怀宁引为中相,委以重用。
慕怀宁终于一鸣惊人,带着泞兮为姬轩帝出谋划策谋定四海,泞兮也因为高超的武艺与在兵戈上的擅长渐渐成为姬轩帝的三军大将。
逐鹿台的棋一下就是十年,二人一文一武帮姬轩帝统御三国,四海臣服,大荒一统,朝中一时间风头无两 ,让人望其项背,成天下寒门之美谈。
这时候,慕怀宁三十一,泞兮三十三岁,凡人三十而立,子女一堂,但这二人却孑然一身,别说娶妻,便是连个通房女婢都没有。
要说以前战时,两人经常天南地北的跑,三年五载也回不了王都一次,倒还不打眼,但天下大定后,几次国宴上,别人是一家子莺莺燕燕妻妾成群的参宴,只有这两位一文一武的王朝新贵形单影只,孤零零的,关键两兄弟还都长得不错。
王都的贵女们天天踩着门槛数时辰,盼着两位大人从自家府门前过时能瞧上两眼,说不准自己就是哪位大人的命中注定呢。
瞧着了的欢天喜地,没瞧着的哭天抢地,一时间王都中扒门槛都成了盛行,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来扒一扒,就算没扒着两位大人,私底下相看相看其他才俊也是好的。
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大臣们个个削尖了脑袋变着法的邀二人去府中作客,一次两次没看出来,次数多了慕怀宁和泞兮便明白过来这吃不完的宴是怎么回事了,再有人来邀,竟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愁得原本英武俊美的两个正当年的帅哥一把把的掉头发,感觉都有中年危机了。
而王宫中的姬轩帝比他俩还愁,头发稀疏得都没几根了。
不为别的,就为他那一群女儿虽个个貌美天仙似的,奈何这俩臭小子一个也没看上,帝王身边岂容他们大权在握,要么成为一家人,你好我好大家好。
要么卸磨杀驴,鸟尽弓藏,自古狡兔死走狗烹的事还少吗?
但这位姬轩帝不是别人,是千古难得的好帝王,他知道这二人有大才,和那些老氏族里出来的不一样,既好用又好拿捏,至少三代人内都不会尾大不掉。
这对天下初定的王朝是多好的良臣啊,他实在是舍不得,要不然也不能愁得头发一把把的掉了。
初夏的暖阳刚刚在天边冒了个头,几只早起的夏虫迎着朝露一口口的蚕食着初发的新绿,姹紫嫣红的花儿静静的在第一缕晨光中竞相开放,勤劳的工蜂们煽动的透明的翅膀在娇嫩的花蕊上采拮着一日中的第一捧甜,被金灿灿的阳光一晃,那透明的羽翅竟泛出金来。
一群上早朝的大臣们便抱着一沓沓的奏书,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路打着哈欠一步三点头的向王宫走去。
泞兮拿着轻薄的披风披在慕怀宁的肩上。
“哥,王提的婚事我打算应下了……九王姬,其实也挺好的。”
原本给慕怀宁系披风绑带的手不知怎么,没听使唤,让那杏白色的披风倏地落到了地上,粘了一地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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