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练。一马、两人、三影,于尘端食肆门前停下。
不等墨同尘动身,颜端早将臂弯递上去。墨同尘下意识抬手搭住。温热结实的力量隔着衣料,托住墨同尘翻身下了马。
墨同尘站定,看着地上的影子,与对方的影子上交叠在一起,喉结滚了滚,抬眸望向颜端,像是问眼前人,也像是问五年前断锋崖上的那个人:
“为什么护我?”
被问之人收起缰绳,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三次谋面,怎么都算相识。”
“多谢。”
这句谢,多少带着敷衍。墨同尘抿了下唇角,似又想起什么,回头看看来时路。
颜端随着墨同尘的视线向后看去,又落回墨同尘被月色打磨得如玉胜瓷的脸上:“乌鸫做事爽利,他会带你那个小厮回来,丢不了。”
“乌鸫?”
“跟我的小厮。”
墨同尘这才想起现场是看到有那么一个人。不过这名字,乌鸫,……行吧。名随主人。堂堂“破隼”起出来的名字,自然也只能是鸟名。
深夜的食肆沉沉睡着,几盏灯笼点在檐角廊下,发着和暖的光。
折腾了大半夜,墨同尘委实困了,跟在颜端身后随他踏入二楼阁间时,偷偷打了个哈欠。
还是那个阁间,案上甚至还有几颗嵌字豆糖齐整收在案角。墨同尘没想到一夜之间,竟两次进入颜端房间。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么快就能在颜端这留宿!
仅见了三次的“陌生人”,就能带回来……同室而眠?
虽然这个人是自己。墨同尘也弄不明白此时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颜端看出墨同尘眼神中的迟疑:“今夜先将就一下。墨公子睡里间床榻。”
阁间尽头半掩着一架屏风,想来就是里间了。墨同尘知道知道颜端素有择床习惯,他又环视了一圈,看到救星般走到不远处的一架坐塌旁:“我看这里就不错,我喜欢,今晚我睡这个坐塌……可以么,颜公子?”
颜端侧脸看向自己床榻的方向,想起方才那个奇怪的梦,指腹摩挲起来。他对墨同尘的提议不置可否,转身径直走去里间。
再回来时,手臂上搭了床褥衾被,并一个枕头,还有一身干净衣物。
屋内只燃起两支烛火,昏昏黄黄,不甚明朗。方才颜端朝无光处走去,背影渐渐隐没于黑暗时,墨同尘的心猛地跟着揪起来。那一刻他忽然怕起来,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怕梦醒后,他的阿端再次从自己身边离开。
等对方又迎着光出现,墨同尘下意识握紧的拳慢慢松下来,掌心湿凉,满是指甲痕。
还好,不是梦。
颜端将衾褥放在榻上:“颜某就在里间,墨公子若有其他需要……”
墨同尘眼底透着温柔,满心欢喜,心想颜端何时这样善解人意了。他正要千恩万谢,却听那人又道:
“若有其他需要,自理便是,我不习惯入眠后被打扰。”
“……”
好吧,自己想多了,还是那只不解风情的直梗傻鸟。
墨同尘对着颜端的背影翻个白眼,心中却是甜的。
他躺在阿端躺过的枕上,拥着带有阿端味道的衾被,原想再多体会一下这幸福,奈何眼睑涩重,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颜端隐约听得外间有争吵声,像是乌鸫与人在分辩什么。应该是一晚没见,那个阿禾来找他家公子了。
颜端起身套了件外衫,腰间束带一勒,款步来至外间。
榻上,墨同尘睡得正沉。
颜端夜里来盖过几次的被角,又被踢了开,只斜斜盖在墨同尘身上。一头乌丝散乱拖在枕上,晾出半截胳膊,下面还胡乱蹬出一只脚。
颜端看着这令人惊奇的睡姿摇摇头,俯身将那有些微凉的手脚放回被子中,轻声出了门。
听见二楼阁间的开门声,楼下瞬间息了声。紧接着“蹬蹬蹬”两串脚步跑上来。
颜端反手轻轻带上身后房门,于拐角楼梯拐角处挡住来人:
“你家公子尚未醒。”
阿禾急得一脸苦相,伸长脖子往颜端身后看:“颜公子!你把我家公子……我能见见我家公子吗?”
“此时,不能。”
颜端声音透着不容置疑的凛然,让二人住声,又给了乌鸫一个眼神。
乌鸫会意忙拉着阿禾的胳膊往楼下拽,小声劝着:“给你说了没事,还不信!对了,还有,银钱的事有几处不明了。再合计一遍,等你家公子醒了拿给他看。快走吧。”
颜端再回到房内,榻上的墨同尘又换了个睡姿,正翻身朝里躺着。
被子被踢于脚下,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还好穿了自己的中衣,虽没那么合身总好过全然晾在外面,不然醒了该肩膀疼了。
墨同尘迷迷糊糊中察觉有人扳他肩膀,还扯住被子往上盖,便慢吞吞翻过身来,袖口露出半截手腕,随着动作无力地滚落枕上。他努力睁开眼,一时没看清面前人是谁,抬手揉了揉,手指虚握又滑回枕上。
眼珠眨到第三次,他方如梦方醒认出眼前人,一骨碌坐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理是我的住处。”
墨同尘目光朝面前人身后按看去,案台、豆糖等总算让他忆起昨日之事。他半尴半尬地撑着手臂半坐起来,忽又想到方才有人来扯自己被角,忙又将怀中被子抱紧了些:
“你扯我被子做什么!”
“……”
“我可是正经人家的正经男儿!颜公子,可不能……”
“……趁人之危?” 颜端并不打算理墨同尘这个莫名其妙的猜度,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既然墨公子醒了,有一事与墨公子商议。”
天色渐渐亮起来,几屡阳光斜斜打在窗棂上,外面鸟雀正啼叫的欢。
有事商议?墨同尘心头滚过千百个念头。只要颜端正襟危坐找你商议事情,不“商议”一个时辰,根本结束不了。
此处无外人,加上困意未消、倦意尚浓,墨同尘实在想睡觉,此时他顾不得什么主客礼节、更不想应付颜端的那些齐整守序的“歪理”,更没有精力来商议。
假客套,就得真受罪。
主要是他现在太倦了,神志不清之时最容易说错话,万一半梦半醒间同颜端说些不该说的,做些不该做的,再或者承诺了什么,自己事后还得找补。犯不上。
他打了个哈欠,拖住被角歪回枕上,翻身朝里给了颜端一个后背,带着晨起的气泡音,对榻旁人半撒娇、半求情:“颜公子,容我再睡会儿。”
这个乱七八糟的睡相,看得颜端眸底一震,他没忍住又来扯被角:“那先盖好被子。”
将近正午墨同尘才再次醒来。
他的脸半埋在衾被中,餍足地伸个懒腰,像只春困的猫奴,手脚长长向外舒展开。整张榻上就没有一个规规矩矩的物件。枕头被胳膊挥到一旁,翻过坐榻旁边缘,滑落下去。
真是个棘手的人。
不远处椅子上,颜端正襟危坐,看着眼前的灾难现场,随着榻上人的动作朝着更混乱的境地、一去不复返地折腾着。这场人与寝具大战,何时是个尽头?
昨晚到底为什么想也没想就把这个人带回来的。
“颜公子在等我吃早饭?”
搅成一团的衾被中传来慵懒的一声。
临窗案几上齐整摆着几个碟盏。墨同尘仍然歪在榻上,蹭开被角,露出眼睛亮晶晶在那眨。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莹润的陶瓷盏身。
原本是早饭,颜端目光扫了眼窗外光景,改了口:“午饭。”
“已经中午了?”墨同尘翻身坐起,也朝窗外看了看,确实天色不早了。眼角余光瞥到一个打量的眼神,他下意识也跟随着那目光扫回自己身上。
可能睡姿过于狂放,中衣系绳不知何时开了,月白衣襟一路敞到胸前,微凉一片,他忙抬手掩住。正要抓衣服来穿,不料颜端抬脚走了来,步步靠近,“正气凛然”地在榻角坐了。
墨同尘快速掠了眼坐榻附近,昨日衣衫早不知去向。情急之下,他一把扯过被子拉至下巴,将自己严严实实团进去,然后挪到离颜端最远的一个榻角。眼神中带着试探和提防:“依稀记得颜公子有事情要同我商议。”
“是。”颜端目视前方,一股非礼勿视的浩然君子之气,“昨日善后之事,乌鸫会协同你的那个小厮一起。我已让账上支了七十五两银子。”
“七十五两!”墨同尘惊得一把扯下被子,“那个住所本不大,重建一下根本花不了这么多吧。会不会让那房主敲了竹杠?”
颜端并没有回头,声音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感情:
“房屋修建对方开价二百两,乌鸫砍到六十两。学堂束脩五两,入学书籍笔墨等物资暂留五两,你与小厮的春夏衣衫三两,其他用度先支二两,用完再支。合计下来,共七十五两。”
墨同尘一项项听着,确实每一项都是必须的。他眉头微蹙:“这还没算住店的钱。怎么也要上百两了。我马上书信家中!届时利息一并还颜公子。颜公子一早和我商议此事,是怕我不还钱?”
颜端未置可否,他转过身看着墨同尘,却见对方裹着被子缩在榻角,像胖墩墩的竹笋上露出个小脑袋。
“墨公子书信家中自然能解眼下之困,但此事传回去,未免惹家人担心。颜某帮墨公子想到另外的法子。”
“什么法子?”墨同尘眼睛亮亮的。
颜端站起身,认真地看着墨同尘:“在颜某看来,墨公子造诣颇深,若能留在食肆帮忙,用月钱抵资,不知墨公子是否……”
“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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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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