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一双半旧芒鞋踩在淇州街道青石上,脚步不疾不徐,闲适淡然,看似不经意地停在一间雅清食肆前。

午后日光随着晃动树枝,小巧实木招牌上光影斑驳。清癯文人眼里湾着笑,鬓角华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尘端食肆,好名字。”

布衣随风轻摆,他抬脚进得食肆,满面春风,望之和善可亲。

小厮忙迎了上来,此时肆中食客正多,只有进门左侧一客坐席空着,便招呼文人与随行者落了座。

一把细竹团扇轻轻摇在手中,文人笑着同小厮道:“听闻贵肆的‘落雨观花’很是特别,老朽今日慕名前来,定要尝上一尝。”

小厮上了客茶,满脸堆笑:“几位客官,实在抱歉。因为鲥鱼过了季,所以近来‘落雨观花’食肆暂停出售。几位是外地来的吧,新近较受欢迎的是‘见月飞雪’,各位原道而来,不如试试?”

不料旁边随行者长刀往桌上一拍,厉声道:“鲥鱼过了季,用其他鱼不成吗!我们先生专门为此菜而来,哪有吃不上的道理!”

小厮心中一惊,文人和蔼可亲,谁知这随从倒凶得狠:“……这,这换不了鱼……”

文人笑着将随从拉回座位上,又和和气气同小厮道歉:“小哥莫怪,他直脾气,并无恶意。这落雨观花既然下市,那我们就试试见月飞雪,其他受欢迎的菜肴,也可推荐了来。”

小厮忙应着去了,又将此事告知账房刘先生。那刘先生自是不敢大意,因今日郡望大族钱员外订了席位试菜,若此时生出事端,与大家都无益处。刘先生忙亲自端来见月飞雪,赔着笑,细细与几人介绍这道菜的食材烹饪之妙。

文人先是向刘先生道了辛苦,颔首摇扇,笑容可掬地对食肆、对菜品称赞有加,又四处望了望,笑问刘先生:“能想出此等菜肴者,绝非常人,不知老朽能够有幸见一见你们掌事人?”

刘先生刚要解释自家掌事人不在,门外乱吵吵跑进来几个小厮,说钱员外到了。刘先生忙向几人道了歉,随小厮迎出去。

一群人簇拥着一位富态老者,欢声笑语走进来。食肆中多识得这位的德高望重的钱员外,皆纷纷起身相迎。钱员外笑着招呼大家落座:“今日钱某同大家一样,也来试试这肆中菜品。莫扰了众位兴致,都坐,都快坐。”

文人明显不识得此人,还是很谦逊地站起来相迎。

一旁的侍从满脸不乐意,但也不敢违拗,随着站起身,口中抱怨:“小小一个郡望,哪经得起先生您起身相迎。”

文人低声训斥那侍从住口,不料这话还是传到钱员外耳中。

钱员外已带人走过去,闻言回头向文人这里看了一眼。不看则已,一看整个人愣在那里,半天才如梦方醒颤巍巍走上前,又仔细朝脸上看了看。

“这位可是……熙之先生?”

那文人也上前半步,胡须湾着笑:“老先生认识柳某?”

“果真是柳先生!岂止是认识!”钱员外说着,两眼含泪,扑通竟跪了下去,“钱某何德何能,今生竟有幸再见到熙之先生!”

这一跪,全场肃然,众人不知就里,钱员外都跪了,想必是了不得的重要人物,忙呼啦啦也跟着跪下去。

文人忙搀起钱员外:“老先生言重了。柳某哪里经得起这一拜,快快请起,休要折煞柳某。”

钱员外在文人和儿孙的搀扶下直起身,擦着眼角的泪花:“熙之先生值得我们这一拜,更经得起全淇州百姓的瞻仰。”他转头向众人道:“淇水江湾的长桥,当年正是熙之先生主持修建的。长桥连通淇州、惠州等地交通,泽披江左一代六州一十八城,江左近年来农商亨通、百姓安康,全托了熙之先生的福啊。熙之先生就是我们江左六州的再生父母。”

见这钱员外说道激动处还要拜,这位熙之先生忙又去搀住,奈何他身子原本羸弱,还是身旁那凶脸随从托了一把,才将钱员外从地上又拎起来。

“老先生休要如此。柳某食生民之俸,襄辅社稷乃分内之职。若论起此事之功,长桥事宜,实是攸王殿下极力促成。当时密州突发水患,筑梁之资亏空出一角,当时也是攸王殿下拿出王府多年积攒的俸禄才勉强补上。老朽也只是出了点力,仅此而已。大家若要感念,就感念攸王殿下名举,感念圣上圣明。”

一席话说得众人热泪盈眶,满屋之人又开始对着天地拜了又拜,希望天地日月可将他们的感激之情传达给圣上。

柳昀,字熙之先生,翰林院大学士,德才兼备,为人清介淡泊却久负盛名,世人皆亲切称呼他“熙之先生”。

那钱员外非要请柳昀上座,尽一番地主之谊。奈何柳昀再三推辞,说自己今日难得偷来半日闲,就想做个闲散老翁,就不去他席间,没的拘束了自己,又半开玩笑道:“今日吃酒一事也需替老朽保密哇,免得攸王殿下知道了,怪罪老朽做事不勤谨,哈哈哈”

众人各入其位,食肆安定下来。刚刚经历了庄珩暴行的墨同尘随小厮来到食肆。

见到墨同尘,账房刘先生如获救星,忙将他拉到一旁先补了下方才的震撼场面,好让他心中有个准备。

墨同尘出现在柳昀面前时,柳昀正细细研究这月见飞雪的花香之气。他放下筷箸,抬眸看着面前少年清风朗月之姿,颇有几分自己年少时的丰采,忍不住点头:“你就是这食肆的掌事人?”

“晚辈墨同尘。久闻柳先生盛名,今日得见,实乃人生一大幸事。食肆是晚辈友人所开,他今日不在,柳先生有事问在下也是一样的。”

“墨同尘?”柳昀默念这个名字,瞳孔微缩,又上下仔细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带着岁月沉淀的眸底暗了暗,将已到嘴边的话控制住,春风化雨地让墨同尘坐到他旁边,“正想请教这道月见飞雪,菜中怎会有股花香,还是老朽这嗅觉失了灵?”

长者赐座,墨同尘莫敢辞,侧身坐了,笑道:“柳先生闻到的,是这月见草之花香。飞雪鸽食性平和,有益气补血、健脑补神之功效。添加月见草,一为激发菜肴鲜味,实则也有清肝明目之食效。夏日食用,温补滋养最是相宜。”

柳昀听墨同尘侃侃而谈,似有岁月倒流的恍惚感,他停住摇扇的手指:“墨同尘之墨,可是邶州墨氏之墨?”

五年来,从未有人在公开场合和他提过邶州墨氏,墨同尘一时看不透这背后之意。他弯起眼角,语气平静而自然:“回先生话,晚辈是幽州人。您提到的邶州墨氏,晚辈儿时听家中长辈提起过,后来好像不知所终。先生认识邶州墨氏之人?”

竹扇继续摇着,一抹伤感挂上柳昀眼角:“邶州墨氏,像我这个年纪的应该都听闻过。好了,不提往昔。今日老朽原是专程来尝一尝这落雨观花,奈何时令不对,错过了。但遇上这月见飞雪,也算美事一桩。莫嫌老朽唠叨,这食肆若能开到京城就好了,老朽定日日光顾哈哈哈。”

“谢过先生对食肆的观照,等掌事人回来,晚辈定当转达。”墨同尘得体地道过谢。

送走柳昀等人,墨同尘方才支撑自己的那股气忽地消散。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像一支烤化的糖人,瞬间软下来。他在食肆缓了一阵子,方慢慢往回走。一路上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搞得他心绪难安。

这位柳先生究竟是何许人,墨家当年之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看他慈眉善目,两袖清风的模样,将来若查出当年真相,他能否助墨家伸冤雪耻?

呆人颜端究竟去了哪里?连句话也不留,说走就走,究竟当我墨同尘是什么?

能当我是什么……在他颜端眼里,我只不过是相识未久的一个穷书生,一文不值赖在他食肆中骗吃、骗喝、骗钱、骗感情!

还有!刚那庄珩跑来叫嚣一番,实打实欺辱到我头上,就因为我住了你的院子。你敢说自己同他没什么!始乱终弃、阳奉阴违的大呆子!臭冷鱼!

想着想着,墨同尘竟动了气,恰好身边立着一棵树,他便狠狠踢上去。奈何用力太过,两下便踢到脚趾,痛感瞬间从指尖传到后颈。

“啊——痛!”

十指连心,墨同尘痛得跳起来,他弯腰去检查踢到的脚趾,奈何重心不稳,踉跄一下,直直朝后倒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人若不顺心,喝水也能呛着。心中乱成一团,脚伤已经够痛了,也不怕再多这一跤,墨同尘蹙紧眉头,眼一闭、心一横,好在巷子中无人,摔就摔吧。

预想中身体落地的痛感,并没有到来。身体在失重的瞬间,撞进一个结实、宽阔又温热的地方。那熟悉的味道瞬间裹挟而来。

墨同尘下意识转头向上望去,对上那那覆盖下来的温暖眼神,这应该不是梦:“……你回来了?”

颜端道:“我回来了。还痛吗?”

“你去哪了?你怎么才回来!”墨同尘忘记脚上的伤,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焦躁、甚至带上了委屈,挥拳在颜端胸口一阵猛锤,“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颜端并没有制止墨同尘,理智告诉他应保持得体距离,但身体却被惯性操控,却做出了它自己的选择。看到墨同尘的背影,自然而言跟了上来;看到对方摔倒,自然而然挡了上去;见到对方耍赖撒娇,自然而然将人拥入怀中……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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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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