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桩桩一件件堆叠过来,压得墨同尘透不过气。
好在颜端回来了,衣襟正抓在他的手中,他依偎这温热的胸膛,感受鲜活有力的心跳,这些天强压在内心的迷茫、气氛,甚至惧怕,才敢纷纷冒头涌出来,填了满腹满眼。
颜端腾出一只手,掏出巾帕,下意识去给怀中人擦泪,靠近鬓角却迟疑了,见对方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便又放了心,一点点将那落在眼角、面颊的泪水轻轻试去。
“墨公子,自己踢到脚,怎么还像孩童一般哭鼻子?”
“……”墨同尘正委屈着,被这话一下气乐了,他从对方胸膛前猛地抬起头,抓着衣襟,气鼓鼓看着这冷面冷语之人,“颜公子,可知我方才刚帮贵肆接待了贵客。你一句谢没有也罢了,怎么还说风凉话!再者,你那……你那相好的庄珩还来抄了我的家!”
提到“相好的”,墨同尘心中的气,全部化成恨。他咬着牙,猛推了颜端一把,奈何对方纹丝不动,倒给自己逼退了两步。这下好了,气恨交加。
颜端成了方才那棵路边的树,墨同尘,抬脚就往颜端小腿踢去,口中骂着,“都怪你!都怪你!”好巧不巧,还是方才踢树的那只脚,还是方才踢痛的脚趾。
“啊——”
墨同尘应声蜷蹲在地上,疼得无可无不可。
颜端俯身要来搀扶,递上前的手却被气恼甩开。这让他着实犯了难。他懂得驯服食材、料理菜肴,更懂如何掌控敌人、一招致命。但徒有这满身技艺,眼下似乎皆无任何用武之地,他认真搜寻一圈,似乎也没有任何一招能派上用场,救他一救。
颜端收回手,直起腰身,不知不觉围着地上的墨同尘踱起步子,负在后背的手,用力婆娑着指腹。
正一筹莫展时,蹲在那里的墨同尘猛地回头看过来,倒看得颜端心下一惊。这无辜又可怜的泪眼,可比世间任何场景更摄人心魄。
颜端感觉头顶一道机关罩下来,无解,更无路可逃。未战先降,大抵就是这样的感受吧。颜端现下算是体会了。
“颜公子就打算一直这样看着?”
“……”
“倒是扶我起来呀!”墨同尘恨恨翻了个白眼。
机关主动给出解题思路!颜端忙上前将人搀起来。大气不敢喘,手臂支得也有些远,断不敢像方才那般将人揽进怀中,生怕一时不小心再触碰到其他机关,自己更降服不住。
墨同尘扶着颜端的胳膊慢慢站起身,脚痛也不似方才那般钻心,他长吐一口气,抬头看去,才发现方才踢痛自己的就是巷口那棵大槐树。
粗粝皴裂的树干一路攀游向上,隐藏进茂密如盖的树冠,棕黑色枝丫盘错伸展,椭圆叶片满缀其上,天光缝隙中坠下一串串洁白如雪的花穗,微风穿过,满巷清香。
颜端见墨同尘面色和缓下来,也随着他的视线向树上看去。目光在半空交汇时,却见对方眼神意有所指地看看自己,又看看树。
颜端略顿了顿,打量了一番眼前槐树,合抱粗,两丈高,胸有成竹又极为认真地看向墨同尘:“墨公子,是让我劈开这棵树?”
“……!!!”
“墨公子,请往旁边站一站。稍后动作幅度较大,小心伤到你。”
“……我,你,不是……”墨同尘指指树,又指指颜端,嘴上已语无伦次,“为何要劈开这棵树?”
颜端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一本正经答道:“方才这树……踢痛了墨公子?”
嗐!算了,与呆人沟通千万别让他猜。墨同尘无奈地摇了摇头:“颜公子,我是想说这花开正好,不如我们采些来做成小食。”
他低头动了动踢痛的脚趾,仍有些肿胀,后面半句“欢迎你回来”没有说出口。
“好,听墨公子的。”颜端活动下手腕,仰头寻找着最佳折树方位,“这棵树有三枝主叉,南向这枝最为繁茂,花开也最盛,墨公子觉得如何?”
墨同尘惊得忙扯住颜端衣角,唯恐慢了对方蹬地就上了树:“不不不,家中人口有限,吃不完这么多,我们采些花串就够了,真的没必要扛半棵树回家!”
颜端总算理顺了这位墨大公子的所有需求,他将墨同尘扶到一旁青石上坐下,自己则翻身上了树。
若做小食,花开太盛则没了滋味,不可取,但青涩花苞尚未成熟,花香不足,也不适宜。颜端满树翻找个遍,将花开半蕾的花串折了一大束,巾帕裹住枝叶下端,齐齐整整递到捧在墨同尘手里。
齐整枝叶,托起串串凇雪花朵,阳光打下,衬得花丛中的少年越发齐整明朗。
“墨公子,如此这般,可还好?”
虎牙尖尖,浮上笑意:“有劳颜公子,我们走吧。”
墨同尘擅自做出决定,颜端此时同他一起回去。他站起身,捧着花束的手却被一只温暖手掌覆上来。
“墨公子脚上有伤,这花,我来拿。”
拿花就拿花,这手是怎么回事?不过墨同尘也没多说什么,在覆着薄茧的手指做出其他动作前,松了手。
巷子弯弯,不算太深,人迹不至的青石板缝隙中,冒出一丛丛苔藓,茸茸簇簇,日影扫过,绿意清浅流动,苍翠可爱。
两人并肩穿过巷子往回走,墨同尘原本走路缓慢,加上脚趾刚受了伤,步子一瘸一点,速度更慢下来,不一时便与那方雅敏捷的颜端分开一大截。
“咳咳——”墨同尘高声清了清嗓子。
颜端停下来,回身转眸:“墨公子怎么不走了?”
墨同尘讪笑,远远答道:“走,走!”
颜端点点头,转身继续健步如飞朝巷子深处走去,身后咳嗽声似乎更高了几分,他再次转身:“墨公子嗓子不舒服?”
落在身后三丈远的墨同尘,指了指自己的脚:“颜公子……脚。”
颜端几步走回来,将花束塞进墨同尘怀中,身子一侧,抄起腿弯,将人抱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被捧在怀里的墨同尘,踢腾双腿挣扎起来,“光天化日,这是做什么!路上碰到人如何是好,快放我下来!”
身下人却置若罔闻,细长有力的手指从腿弯伸出,控住膝盖,“别动!若我搀着墨公子也是可以,但以墨公子现在的速度走回去,估计这花香也散去不少,做成小食岂不损了味道?暴殄天物之事,还是不要做。”
“最多耽搁一炷香的时间,哪里就论得上暴殄天物了……”不知是怀中花叶迷人眼,还是对方气息太过强势,墨同尘方寸渐乱,脸颊红晕也泛出来,“这是外面,你不要乱来……”
“外面?”一抹笑勾在颜端唇角。他知轻重,也知道墨同尘所指。
颜端踢开院门,抱着人走到内院抄手游廊时,阿禾等正忙着收拾残局。
众人见状,皆是一愣。忽然阿禾扔了手上布巾,一路哭腔迎上去:“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阿禾啊!”
墨同尘抬头瞪了颜端一眼,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颜端目视前方,风轻云淡地扔将人抱着朝里走,直到胸膛被掐了一把,方若无其事将人放下。
墨同尘扶住眼眶蓄泪的阿禾:“我是脚崴了,行动不便,多亏路上遇到颜公子。不然不知几时才能走回来。快替我谢谢颜公子。”
阿禾忙蹲下检查他家公子的脚,确定并无大碍后,起身抹了把泪,斜眼看向站在他家公子身旁的颜端,口中嘟囔:“谢谢颜公子。”
颜端不以为然,将手中的那束槐花递给在身旁垂首立着的乌鸫:“这次之事我已知晓,是我安排欠妥当,没料到对方竟敢将府中侍卫也带了来。你无需自责。去打些泉水,将槐花清洗下,再准备几枚鸡子。稍后我下厨,你帮我打下手。”
乌鸫抱着满捧花束一溜烟去了。颜端这才将视线转回到围着墨同尘嘘寒问暖的年轻公子身上。
此人与墨同尘身量相仿,似乎更弱一些,面色苍白,眼角微微上挑,看去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这位就是柳公子吧。”挨着墨同尘,颜端在院中藤凳上坐了。
“久闻颜公子盛名,今日得见,果然侠风俊骨,一表人才。”柳凌还了礼,也在一旁藤凳上坐了,“近日因琐事所扰,同尘暂时邀我同住。颜公子,不介意吧……”
“同尘?同住?”颜端的眼神余光在院中扫了一圈,停在墨同尘的正房门口。
“柳公子住西厢房,阿禾在我房间陪着。”墨同尘也不清楚为何要解释这一句,恐柳凌多心,又拉了他的手,“柳兄安心住下,颜公子向来侠肝义胆、助人为乐,也是欢迎柳兄的。”
颜端看着交叠在自己面前的手,眉心蹙了蹙,从旁端起一盏茶往柳凌手边推去:“柳公子,喝茶。冷了,可就不好喝了。”
柳凌会意,抽手,端了茶:“今后要承蒙同尘和颜公子观照了。若有柳某帮得上的,也请尽管提。”
颜端也抿了口茶:“墨某新带回两罐上好的清露茶,汤色清亮,回味绵软。想来阿尘会喜欢。我明日着人送过来。”
阿尘?墨同尘握盏的手指抖了下,他不明白颜端为何此时如此称呼自己,他也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盏中茶汤涟漪阵阵,他忙放下茶盏,将手藏于桌下,攥紧衣角擦着上面的汗。
墨同尘的反应自是落在颜端眸底,不过他的心思在另一件事上。颜端提壶为柳凌添了半盏茶:“柳公子,与熙之先生可是同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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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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