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颜端的意思,墨同尘问对方如何得到的这食谱。
这下沉默者,换成了话题发起人。
颜端抱着怀中人不紧不慢向前走着,眸底沉寂如水:“我也不知……以及那食谱是否出自邶州墨氏,也未可知。”
闻言,墨同尘哽在喉间的半口气慢慢呼出来。
“那阿端是打算明日用这食谱去换回柳公子?”
脚步平稳,在雨渍未消的青石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以对方的身手,若想要食谱大可以进食肆来取。但对方却选择绑架。一则,说明对方真正目的并非食谱。二则他认为你我……”
颜端喉结滚动一下,他不知该如何定义二人关系。他不确定在怀中人看来,此时的他与自己又是什么关系。食客?租客?朋友?还是情人……
“你我如何?”怀中人攀在对方颈侧的手不自觉收紧。
颜端目视前方,面上风轻云淡:“他认为你我,关系不一般,可以用你来进行要挟。只是他将柳凌错认成了你。”
墨同尘视线从那坚毅如刀裁的下颌缓缓落到,停在暗蝠纹交叠衣襟上:“那阿端认为,对方能否得逞?”
“什么?”颜端侧过头,俯身下来看着怀中人,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一时没明白过来对方在问什么。
墨同尘对上颜端的眼神,诚恳,又带着某种期待:“别人用我来要挟你,能否得逞?”
颜端的眸子震了震,这次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问题。
原本无欲无求无所畏惧的自己,不知何时起开始患得患失。茕茕孑立于世间,他早已习惯将一切置之度外,哪怕食肆,哪怕这身功夫,哪怕是自己这条命。可唯独怀中人,他却从未动过放手的念头,哪怕一瞬。
颜端不相信宿命。可每每墨同尘的眼睛看向自己,他总是不受控地沉溺其中,仿佛那眸底藏着他此生的所有意义。
颜端讨厌受人胁迫,但若对方用墨同尘来要挟自己,颜端知道,对方亮出墨同尘这枚棋子的那一刻,自己便输了。因为控住墨同尘,就相当于控住了他颜端的死穴。
“嗯?”怀中人凑得更近了些,他在等答案。亮晶晶的眼睛中浮着这淇州的灯红瓦绿,也映着颜端时远时近的影子。
“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你。”
颜端抱着怀中身躯的手臂紧了紧,坚定目光下却闪过一抹阴鸷。
谁都休想伤他的阿尘。无论是谁。神来杀神,魔来驱魔。
二人没再言语,一股心照不宣的沉默,随着交缠呼吸慢慢弥散。
身后乌鸫和小厮们不远不近跟着,依稀可以听见他们嘀咕方才之事。
一个怪另一个为何不早些告诉东家抓走的是柳公子;另一个则埋怨对方与来人打斗时为何第一时间去找武器而不是直接上。那小厮冷哼一声:“你没见他腰间挂着的那把刀!正常人都是配戴长刀长剑,那人可好,只有短短一把弯刀傍身,不是顶级高手,谁敢如此?还有那人脚下生风,若不是他半路等我们,他那鹰一般神速我们又哪里追得上,更别说他留给东家的话……”
听见“弯刀”的一瞬,墨同尘瞳孔陡然缩起。江湖之大,并非只有猎鹰门之人使用弯刀,可当年颜端送他的那把弦月刀就是弯刀,今日那人也是佩戴弯刀,怎会如此巧合?而且猎鹰门向来以轻功了得著称……两个小厮描述得越多,墨同尘越怀疑那人就是猎鹰门杀手。
见怀中身躯微微缩紧,颜端不觉放缓脚步:“怎么了?淋了雨,是不是着了凉?”
“也没有,许是有点饿……”墨同尘微微晃神,忽又想起什么,“方才你说对方绑架的目的并非食谱,那是什么?”
话一出口,墨同尘就后悔了。不为财,不是物,只能是人。
被猎鹰门盯上之人,除了就死,哪还有其他选择。何况颜端,作为猎鹰门首席杀手破隼,当年为了自己公然违反门规。猎鹰门之人找他,除了杀他灭口,墨同尘想不出其他理由。
一阵刺痛贯穿肺腑,墨同尘猛地捂住胸口,而身侧人第一时间觉察出异常,忙俯身来问时,墨同尘抢先一步,咳了两声:“大概真的受凉了……咳咳……阿端,我们快回去吧。”
颜端将刚到嘴边的话收回去,嗯了声,脚下步子明显快起来。
墨同尘贴着身侧起伏胸膛,心绪如麻,各种不好的念头更是如拍上礁石的海浪,杂乱无序地冲刷着积年旧伤。心理上的痛感,忽然外化出来,墨同尘猛地打了个寒噤。
不对,猎鹰门虽狠厉无情,做事却张扬磊落,从不搞暗杀偷袭,也不背后阴招使坏。若此人不是猎鹰门之人,都还好办。若此人是猎鹰门之人,那他来找颜端定没有走门派明路。私下来寻人,而且点名要墨氏食谱,要么想独自立功。要么,就是来寻私仇。
大雨过后的淇城,暑热退散,空气中飘来一团团湿漉漉的花香,应该是谁家庭院内的栀子开了花。
听着身侧的强健心跳,墨同尘歪在颜端怀中,看着夜色中一个个陌生院落亮起的一盏盏灯火,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忽然搂紧颜端的脖颈,趴在对方耳侧,柔声道:“阿端,今日淋了雨,回去陪我喝盏酒,可好?”
*
阿禾小跑着从巷子那头迎过来时,泪渍还未干。
账房刘先生告诉他被带走的是柳公子,而他家公子毫发无伤,他还只不相信,道刘先生哄他。现下亲眼见了自家公子好端端在自己面前,忙哭哭笑笑一个头磕下去,对着今天许过愿的各路神仙拜了又拜。得知柳凌仍在歹人手中时,朝着看不见的各路神仙又是一通跪拜求护佑,口中念念有词。
回到院落,墨同尘用热水沐浴一番,洗去外面风雨,又换了一身家常衣衫,坐在屋内桌案旁静静等着。
乌鸫等人跟着忙了大半日,墨同尘让他们先行吃过东西回去休息了。今日之事到此结束,明日之事交给明日。
只有阿禾不肯,他不仅亲眼看着墨同尘将他新做的酒酿元子满满吃了一盏,还非要在外间守着。说他家公子和那颜端聊到多晚都不打紧,他只在旁边点灯添蜡,绝对不会打扰他二人。
墨同尘只得应了他,不过今夜是酒局,阿禾可以守着,但要先要满满饮一盏苏合香酒。
“公子,阿禾酒力不济,这一盏下去岂不醉晕过去。”
阿禾看着那盏酒,犯了难,挠着头半撒娇半求饶。不过每次颜端靠近他家公子,阿禾又总是提心吊胆,为了能看着这位颜大爷,阿禾还是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喝了那盏酒。
颜端换了身浅湖青色常服,来赴墨同尘的酒约。
阿尘不善饮酒,上次几乎一杯醉,他不明白今日为何主动要酒。或许是今日之事太过不寻常,受了惊吓。不管怎样,自己在旁照应着,
他路过外间时,见阿禾朝里卧在榻上睡得正香。
听见动静,墨同尘款步迎了出来,一袭月台色罗衫映着灯光,越发显得温柔静谧。他朝榻上努努嘴:“方才喝了盏酒,先睡下了。”
颜端会意,跟着他来至里间,刚绕过屏风,一股似有似无的清幽香气萦绕而来,甜甜软软,带着一股酥劲。
“阿尘,燃了香?”
银烛高照,墨同尘眉眼湾笑,将一只豆青色斗笠盏缓缓斟满。因已入夜,如墨头发散开,垂散在肩上。
颜端在墨同尘近旁的团凳上落了座。
“今晚湿气重,燃炉香压一压。阿端觉得味道可还行?”斗笠盏虚握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缓缓递到颜端面前,“阿禾前些时日新买的苏合香酒,说有调理五脏、行气凝神之功效。”
颜端接过,满盏饮尽,一股暖流带着绵软醇香,让他看眼前人的眼神越发温柔。
“香,不错。酒,也很好。”
墨同尘笑着点点头,眼神始终跟在颜端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也要学对方的样子满饮此杯。不料盏口未及送至嘴唇,却觉手腕一沉。
“阿尘,夜还长,这酒,我们慢慢喝。”
“是,夜还长。我饮半杯如何,阿端?”或许是怕惊扰外间的阿禾,墨同尘声音低柔,眸子则在烛火下亮晶晶忽闪着。
一声“阿端”让颜端心中荡起涟漪。不就是一盏酒么,无妨,有自己在,阿尘喝醉也无妨:“好,那阿尘饮半杯。我再陪一杯。”
几杯酒下肚,颜端脸颊发烫,情意缠绵起来,心想这酒果真不错。他为墨同尘搛了些菜,让他压压酒气。不知何时起,颜端竟也会照顾人了。
今夜的墨同尘格外温柔,也格外和顺。口中说着些认识以来的小事,还提到第一次来食肆恰好是上巳日,颜端还送了他一支芍药。
他很喜欢那支芍药,不过花开易见,花落谁知。不待芍药盛极而衰,他便将花瓣采下,夹进在读的那本《诗经》中,计划着日后做些花笺纸。
颜端默默听着,觉得此时的墨同尘就像当时那朵亭亭盈盈的芍药,香软透润,在他的心尖来回滑过。
“那花笺纸可有做成?”颜端问得认真。好吧,有阿尘在,俗世琐事原来也这般可爱。
“阿端怎地忘了?后来不是着了一场大火吗?”墨同尘抿唇笑了笑,多亏那场火,不然自己又怎能顺理成章住进食肆。不过提起大火,更久远的记忆轰然砸过来,砸得墨同尘眸底的光倏忽黯下去,“是,那场大火之后,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察觉出对方情绪变化,颜端忙上前揽住那瘦削肩膀,轻声询问:“阿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墨同尘缓缓抬眸,对向那双映着自己脸庞的眸子:“阿端,我有些头晕,可以扶我去床上略歪一歪么?”
颜端半抱半揽将人带至床边,又俯身其脱了鞋子放在脚踏上:“除了头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醒酒汤?”
墨同尘摇摇头,他瞥了眼桌案上的那炉香,蜷起膝盖半歪在枕上,任凭颜端帮他试额头、顺肩发、理衣衫。
烛火荡漾,心旌荡漾。
墨同尘看着红晕渐渐浮上眼前人的眼角,他在枕上略正了正身子,向后仰起头,露出那截雪白的天鹅颈。
“阿端,我有些憋闷……”一双手在颈侧的扣子上胡乱动着,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无奈,他无助地低声央求,“阿端,这扣子,可否帮忙解开……”
颜端看着半埋于枕上的墨同尘,像极了一件精致的祭品,无暇,但易碎。
他从脖颈一路而下,扣子解到第三枚时,只觉一股燥热涌上来。颜端滚了下喉结,凝神屏息,正要继续,却觉肩头一抵。
枕上人乜斜着眼,目光说不出的旖旎缱绻,软丝罗袜裹着纤长玉足,此时正抵上颜端肩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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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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