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闪过黑衣人眸底。
他稍一愣神,下意识侧身,利落躲过刺向自己胸膛的一刀。看清弯刀刺来的方向,黑衣人反手将墨同尘困住,不容分说下了利器。
“你怎会猎鹰门的刀法?不……你怎么会破隼的刀法?”
墨同尘极力挣扎,奈何半分动弹不得,他愤恨地看着对方,眼神比方才的刀刃还要冰冷。
借着月光,墨同尘觉得认出刀法的黑衣人虽看着自己,心神早已抽离,飘忽不知去向。呆呆看了自己片刻,对方忽地对方又如梦中惊醒,扯着墨同尘衣襟的手都有些发抖。
“你就是那个……那个诓骗破隼情感,让他与师门为敌,害他无辜殒命之人!”
破隼竟然将自己的苦心钻研的刀法,传授给了这个好无武学功底的书生!黑衣人瞳孔震了又震,他一时理不清该用何种情绪、何种态度来对待面前这个桀骜不驯之人。
墨同尘的脸被按在地上,粗粝砂石抵着皮肤,其下透出的泥土浊污和并未散尽的暑气,逼得墨同尘咳了两声。他嘴角扯着笑,冷哼一声:“原来阁下是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字的!我还以为你们这鸟派,都如那呆子一般……沉默寡言。”
“真的是你!他早已殒命,尸骨无存,你竟然还有脸或者这世上!”
黑衣人声音带出沙哑,眼神悠远而愤怒。
“他是首席杀手,门内一众弟子中威望最高、最盛,若不是你,他就是下一任掌门!若不是你诓骗蛊惑,他怎会在那次执行任务时走火入魔、含冤早亡?我只恨当时年纪小,不允许下山执行任务,才没能陪在他身边……”
黑衣人怒气上顶,眼眶中血丝几近迸裂。
提及当年,墨同尘眉心动了动,恶狠狠瞪着对方:“没错,当年他恳求脱离师门,确实因为我。可这又怎样?而我,也是猎鹰门派给他最后一项任务中,那要他亲自猎杀的墨氏之人。”
黑衣人上前一步,眼露凶光:“你诱他离师叛道,你害他魂魄无依,你将他置于万难境地。你……你却潇洒地活在这世间!真是荒唐!”
“荒唐?!到底是谁将他置于万难境地!又是谁害他无辜殒命!若猎鹰门真心放他走,又何来后面一系列悲剧?我墨氏一门,四十三条鲜活人命,难道就是猎鹰门用来惩处门徒的工具吗!”
一阵无声的哀痛随着夜风弥散。这阵哀痛,又让曾经分属不同阵营与立场的两人,突然找到不便明说的连接点。
控在墨同尘衣领处的手,缓缓松开了。
墨同尘深呼一口气,他从砂砾地面艰难坐起来,抬手抚掉沾上脸颊的碎砂。
黑衣人站定在两步之外,模糊的影子铺在墨同尘身边地面上:“当年之事,我记不太清。我不清楚为何会对墨氏发难,我也不清楚掌门明明已经决定放他走,为何还让他去执行最后一次猎杀。以及后面,他走火入魔之事,我也是听门内师兄说的。大家非常肯定他就是走火入魔,不然好端端一个人,怎会为了维护猎杀对象而对同门出手?”
“他既然尸骨无存,那他的刀,为何在你手上?”弦月刀不知何时,已经收回黑衣人腰间。墨同尘知道,此时凭借自己的力量,是休想再靠近那把刀。
“掌门不允许我执行任务,但未禁止我出门。破隼没有回来,是生是死,我都要去寻到他。可我找了数月,四处打探,也只找到这把刀……同门都说他已经死了,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那日天气晴好,他清早出门前特意叮嘱我好好练习刀法,他回来是要检查的。走了几步又回来告诫我晚上不许再偷偷吃东西,不然鬼怪会咬我的牙齿……只是过去半天,那个所向披靡的破隼,也只是去执行了一场任务,怎么就没再回来呢?”
地面上的影子带着情绪慢慢起伏,边缘因砂砾变得支离破碎。或许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寻到了当年与破隼有关联之人,黑衣人视线越放越远:“都说辞世之人,会给这个世间牵绊之人托梦。这么多年,破隼一次也没有来过。所以,他一定还在这个世上。”
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想从这个带着破隼影子的陌生人身上寻求一丝希望,黑衣人突然俯身下来,盯着墨同尘的脸庞,眼神中满是哀求:“……所以,他还活着,还活在这世上,对不对?你告诉我,他还活着……”
“活着如何,死去又如何?退一万步说,就算活着,在你们猎鹰门,违抗师命之人,会是怎样的结局?”墨同尘轻蔑一笑,错开视线,不再看对方,“带回去当众处死,以儆效尤?还是关进内狱,日日折磨?既然横竖都是死,五年前死在外面,岂不干净?”
对方强撑着的一股气,似乎散了,地上的影子如一株失去光亮的枯草,瞬间垂了头。
夜风鼓动墨同尘的衣角,他撑着登山杖站起身,声音冷静得一如不远处那块墓碑:“……所以,你想见颜端,是因为他和我走得近,你想将他带回去作为替身,去猎鹰那老贼面前请赏?”
“不……”提到颜端,黑衣人忽然想起什么,垂头的枯草又直愣起一些,“这么多年,邶州、京城、并州、甚至是幽州,我走过的每个州县,穿行的每条街,见过的每个相似背影,我都会去看一眼,看看是不是破隼师兄。但只有……只有你说的颜端,不仅身量像、背影像,连说话的语气、甚至面具下的脸型,都像极了他。而且,你还是邶州墨氏之人……我不信这是巧合!”
黑衣人越说越兴奋,眼中有了光,忽然孩子似地走到墨同尘面前,语调轻快:“他就是破隼,对不对?他一定就是,对不对?”
墨同尘看看天上明月的位置,估摸着时间。
他料到绑架之人来自猎鹰门,也做好表明身份、以身犯险,让对方将自己带去邀功的准备。只是他没料到眼前人与颜端还有这样一份说不清的交情。
难得猎鹰门有如此赤诚之人,只是行事欠思量、也稍显鲁莽。既然他能找到颜端,保不齐猎鹰门其他人发现不了颜端的行踪。若让他知道颜端就是破隼,而且破隼还活着,这愣头小子指不定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引来猎鹰门其他人,或者将当年之事透露给颜端,都是墨同尘不想见到的结果。
他朝黑衣人招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黑鸢。”
“好。黑鸢。”墨同尘从怀中掏出一册食谱,上面写着“尘端食肆”四个字,新裁的纸张,透着将干未干的墨迹,其内是一道道食肆内在售的菜肴,“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黑鸢接过去翻了几页,将食铺揣进怀中:“交易?”
孤月偏西,夜风裹着湿气,一阵凉似一阵。
黑鸢抬起一脚,直踹到墨同尘心窝。应声倒地的墨同尘想挣扎爬起来,带着煞气的鞋子却没给他喘息之机,结实踩在胸口。
“与我谈交易?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地上人猛咳一声,嘴角带出一口血:“食谱已经给了你,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说了不算。乖乖听话,我手中的刀可是没长眼。不小心伤到哪,那可不好说。”
踏在胸口的鞋靴越踩越紧,剧烈的挤压感和粗粝的痛感,让墨同尘一时受不住,“啊”地叫出声。凄厉的声音,惊起十字坡上躲在墓碑后的鸱鸮,扑棱棱拍着翅子飞向更远的草丛。
杀手就是杀手,哪怕只是轻轻一脚,稍一用力,也足以让猎物致命。墨同尘如蝼蚁般被困在泥土中,他锁紧眉头,仰头想要呼吸一口空气而不得。
他愤恨地看着对方,正当他觉得自己马上要溺毙时,忽觉踩在面前的脚被猛地踢飞。墨同尘胸口一松,杂草碎石气味的空气瞬时灌了满腔,墨同尘猛烈咳嗽起来。
“阿尘!”
来人焦急地将墨同尘搀起来,一边将人护进怀中,一边侧身进攻,用腿上招式与扑上来的黑鸢进行缠斗。
墨同尘看清来人,附上对方肩膀,胸膛贴胸膛紧紧抱住,身体则随着颜端的进攻、躲避而旋转、起伏。
颜端顾忌怀中人,心中虽恨,动作也不敢十分用力,在尽可能的招式内稳准出招,致力逼退对方。好在对方并不恋战,打斗不到十个回合,一闪身,迅速消失在十字坡外的坟场方向。
*
满身是伤的墨同尘被带回院子时,阿禾早跪在青石院,哭成泪人。
他呜呜咽咽,怪自己没用,一杯酒竟然醉倒了一整日,若不是柳凌被人带回来时弄出些动静,说不定自己现在还睡着。而自家公子竟然独自犯险,带着食谱去赎人。
好在都是皮肉伤,阿禾哭着又是备水清洗伤口,又是各类药膏药散摆了一桌,新泪旧痕叠了一层又一层,看颜端的眼神更是刀刀见骨。若他家公子今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今日便与颜端这个扫把星同归于尽。
而“扫把星”颜端,此时心中的悔恨一丝都不比阿禾少。
自己酒量向来可以,昨夜也并未贪杯,怎么就醉成这般。睁开眼时,见窗外天光未明,他还以为天色尚早,谁知竟睡了整整一日!
醒来的颜端一眼瞥见案旁烧烬的那炉香,昨夜那股甜香犹在鼻息间,他见外间榻上的阿禾同样一觉未醒,后背猛一阵冷汗,脚下一滞,险些没站稳。
阿尘,定是做傻事了。
心跳如擂,伴着呼吸声声鼓动耳膜。颜端半刻未敢犹疑,以平生最快速度赶往城南。脚下生风,心中则满是恼恨。
自己真是愚蠢。昨夜阿尘平白邀自己喝酒,自己竟想也未想有何异常,还接连饮了几杯。房中甜香异常,自己一开始便察觉,可看见柔情似水的阿尘,竟还是将一切抛诸脑后。
后面的事情颜端已记不大清,依稀想起阿尘胸憋闷,让自己帮他解开扣子。再后来,肩上被勾了一下,自己顺势一扑,便扑进这世间最极致的温柔中。
看着此时床上伤痕累累的墨同尘,颜端的心如钝刃剌割。他极尽小心地为其处理着伤口。
墨同尘太累了,这几日紧绷的心弦,此刻终于缓下来。他窝进枕里歪头看着眼前人,眼角噙笑,安心享受着心上人为他忙前忙后。
只有他自己清楚,哪些伤是外人留下的。哪些伤,是阿端来过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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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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