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自打记事起,破隼就在猎鹰门了。“破隼”这个名字,还是门主猎鹰取的。

破隼自己早不记得怎么入的门,那时还小,养在猎鹰身边,一板一眼跟着习武修炼。

而猎鹰性情古怪,整日冷着脸,就像藏在后山崖洞里、整日不见光亮、又冷又黑的大冰石。没人知道他的偏好,没人知道他的喜怒。他不允许猎鹰门上下展露情绪。

杀手,就是一把冷刃。不应有喜怒,不应有忧惧。哪怕他还是一个孩子。

起初破隼不知道深浅。一日猎鹰把他叫到跟前,冷冷道:

“破隼,你怕什么?”

破隼眨着黝黑的眼珠,认真想了想,仰起稚嫩的小脸:“我怕黑。”

猎鹰冷峻目光在眼前这个小人身上扫了扫,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很快,破隼被带到后山深不见底的崖洞里。

崖洞暗无天日,冰点以下的泉水,拥围浸润着寒凉刺骨的阴石,偶尔几点水声,方觉察这泉水是活的,还在缓缓流淌。

一身单衣的小破隼,抱着胳膊跟在带他进崖洞的师兄身后。太冷了,他抖得厉害。

火把舔过之处,湿漉漉的黑石堆砌成玄洞,朝里延伸着,看不到尽头。

“这里是通往地狱的洞口吗?”小破隼的疑问,在崖洞内混着水声,空空回荡。

一个包裹塞到小破隼手上。玄石湿滑,他险些踉跄滑到,好在自己身手还算敏捷,踩住泉水中突出的半块石头站稳了脚。包裹上残存着洞口外的温度,小破隼赶紧抱进怀中,像溺水之人呼吸到一丝空气。

“世间哪来的地狱!包裹里是一些吃食和衣衫。”话音刚落,师兄举着火把转身朝洞口走了,全然不顾小破隼在后面急切地问,“这里面好黑,师兄何时来接我?师兄!”

师兄带走了火把,头也没回,名言禁止小破隼跟着。小破隼只能听话地站在原地,看着师兄离开的方向。黑石冰硬的寒意从脚下透上来。

火把照亮的光圈渐行渐远,最后消融在洞口那一圈强光中。很快随着石块挪动的声音,洞口的光圈被逐步蚕食,直至最后一线亮光,也从小破隼满是恐惧的眼底消散。

目力所及,只有深浅不一的黑,炫黑、墨黑、亮黑、乌黑,还有似乌鸦背羽的彩黑。小破隼圆睁黑溜溜的眼珠,惊恐地左看右看,看完无论哪个方向,都看不到一丝光亮。

满眼无光,但斑驳陆离的光点在却一直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用力闭眼,光点更甚,似无数箭簇朝他射来。他不觉朝后退去,忽然撞到一个冰凉湿黏的东西,原本就紧张的小破隼“啊”一声大叫。山洞扩音,这一声,如鬼狱雷霆撞回他的耳朵。

他下意识向旁边一躲,结果脚下湿滑,一脚踩空重重摔在地上。巨大的恐惧下,是感受不到疼的。耳边嗡嗡作响,小破隼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光斑更是直接炸开,晃得他很是头晕。狠狠磕在岩石上的手脚,此时也只有冰凉的麻木。半日,他稍稍缓过些神来,才察觉出口中一股腥甜。

黑暗中的小破隼,仿佛被时间遗忘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挣扎着爬起身。慢慢手量脚探,一块石头一块石头摸索着,在这暗湿之地给自己找了块离水远的高地。

虽不足两尺,但可以让他缩在里面,至少在确定下一步如何行动之前,不用再到处碰壁,不用再摔跤吃痛。

麻木过后,肿胀的痛感袭来,窝在石缝中的小破隼,轻轻揉着磕伤的膝盖和手腕。虽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眼睛里冒出了水,滚烫酸涩,止也止不住。

可他不敢哭出声,他怕被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听见。听见后循过来,找到自己的弱点,一击毙命……

小破隼咬住衣角,极力调整呼吸。要坚强,没什么可怕的。他默默安慰自己,衣角却越咬越用力。他发现,只要牙齿用力,身上、心中的伤便不那么痛了。

“地狱在人心。”这是师兄离开洞口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小破隼自然读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除去无尽黑暗、无边恐惧,只剩这句话和在崖洞中陪了他整整三日。

当然三日是后来听师兄说的,小破隼还以为师兄骗自己,怎么可能只有三日?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要被崖洞染黑了,还啃噬了一个洞。

小破隼的心有没有被啃噬掉一个洞,尚有待考证。但洞口的光再次亮起时,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光也有实质,像一把利剑直直朝自己眼睛扎过来。随着空口扩大,光线渐强,他的眼睛愈发痛起来。

他忙抬起胳膊紧紧捂住双眼,好在这几日崖洞的暗黑经历,他早已经将这里的水位深浅、岩石布局刻在心上,哪怕此刻不借助视力,也能一个箭步冲到洞口。

师兄兀自大步往前走着,并没有半分要慢下脚步、等一等这个在崖洞中碰撞得满身是伤、走路一瘸一拐、甚至眼睛还睁不开的小可怜的打算。身为一个准杀手,这点毛毛雨算什么。

“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擦伤的小破隼,被带到猎鹰身边。

猎鹰冷峻目光在眼前这个小人身上扫了扫,又冷冷道:

“破隼,你怕什么?”

小破隼扯平衣角,理了理自己碎乱的额发,走上前一本正经施了个礼,目光无比坚定:“破隼什么都不怕。”

岁月尘沙,粗粝吹过颜端心头,剌得人一阵痛麻。

颜端脚步稳健,从二楼一阶阶向下走去。他摩挲着指腹,不易察觉地调整呼吸,轻轻闭上眼,一如当年他在山洞中独自面对黑暗之时。

他知道墨同尘在楼上某一处看着自己。他不能回头。此时的他不能不能有软肋。

至少不能让猎鹰看出来他有软肋。

*

猎鹰师徒背对颜端而坐。皂色帷帽下应该还是当年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

菜肴摆了一桌,每盘只动了些许,应该是每道菜都尝过了。

猎鹰应该想不到,自己当前亲手调教的首席杀手,寄以厚望准备让其接管门派的亲传弟子,眼下竟在一方烟火中烹菜煮汤。

猎鹰会生气么?

……当然不会。颜端心中冷笑一声,嘲笑自己怎会冒出这样可笑的问题。

他可是冷若玄石的猎鹰,他怎么会生气?他不仅不会生气,他连笑也不会。爱恨喜乐,皆与他绝缘。且谁若敢在他面前展露爱恨,猎鹰有的是惩戒法子。

心中冰冷之人,终究开不出温暖的花来。

整日冻结着脸,挂着随葬陶俑一般的表情,这对训练有素的杀手来说,或许早成习惯。但对一个孩子来说,却并不那么容易。

有一次猎鹰闭关出来,从山上给小破隼带回几枚野果子。

这可不得了,还是孩子的破隼吃到甜甜的野果,心中自然高兴。但一高兴就容易忘了形。

小破隼挑了一枚最红的,小心翼翼走上前,双手捧在着递给猎鹰。

当时的猎鹰盯着山谷不知道想什么。良久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到递至面前的果子上,眼神忽地怔了怔,似乎不理解当下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眼底波澜兴起。满是老茧的粗壮的手指接过果子,却没有递到嘴边,而是径直逼到小破隼面前。

五指用力,随着骨节转动,那枚果子不动声色地在猎鹰手心碾扁、碾碎,如血的鲜红水汁从发白的指间流出,滴滴答答渐入脚下草丛,在小破隼心中流淌了许多年。

“没人告诉你么,你是一个杀手?作为杀手,竟然贪恋果子的味道。你以为自己送出的只是一枚果子?你送出的是你的偏好,是你将自己的弱点亲手假手于人。知道吗?”

杀手,不允许有弱点。因为任何弱点,对与刀尖舔血的他们而言,都会是致命的。

杀手,也是人。人都有弱点。

为了掩藏弱点,他们首先要做的是掩藏人的特点、人的爱恨悲欢、人的喜怒哀乐。

破隼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更准确地说,他掩藏的是自己作为一个人感知世界的权力。或者说,

不过全世界在自己面前掩藏起来,又有何关系?他只是一个杀手,是行走于世间的一个杀人工具而已。仅此而已。

这种处事准则和人生哲学,破隼恪守秉持十余年,哪怕是成为猎鹰门首席杀手,仍然奉为圭臬。

直到他遇到墨同尘。

这个整天将阳光挂在唇角的明媚少年,眼眸永远湾着笑意,仿佛世间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赏不完的景、笑不完的趣事、尝不尽的菜肴。

在墨同尘沈身边的颜端,第一次通过对方的眼睛,看到了这人世间的多彩、生动。痴活二十载,他竟然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嗜血猎杀、研习技巧外,还有另外的人生,另外的生趣。

或许这才是真正对的世界。那怕这个对的世界,并不齐整,也不完美。

*

颜端款步来至客席,拱手施礼,摆上一个标准的微笑:“听闻二位有事找颜某?”

笑?!

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规规矩矩立在猎鹰身旁的黑鸢,整个人一下呆住了。在门主面前笑,是嫌鞭子挨得少么!可不等他提醒破隼,一旁门主却开了口,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寒气逼人:

“你,是谁?”

颜端同黑鸢一起立在猎鹰身侧:“尘端食肆掌事人,颜端。”

“……颜端。”猎鹰轻声重复了遍,细细品味,似乎这个名字是这次用餐的压轴大菜。少顷,他用手指敲敲桌面, “这些菜是你研制的?”

“是。”

帷帽微动,猎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颜端有些不明就里,出于待客之道跟着向外送,却见对方停在门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问道:“颜端,你怕什么?”

“颜端怕黑。”被问者,答得清晰笃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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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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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级杀手,下厨宠夫
连载中樵山牧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