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过钩之人，一时失去了自由。这是颜端没料到的。
他原本应该料到，只是他大意了、也轻敌了。
大意、轻敌，对于一名训练有素的猎手来说，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致命错误。
犯错，就要受惩罚。
好在，此时正俯视自己的对手，他里外上下都熟悉。对方的套路章法，他也全懂。苦头会不会吃到，眼下还不好判断。这命，暂时应该不会丢。
至少一条命，肯定不会丢。半条命么……颜端从对方眼角那不怀好意的神情中，似乎不那么确定会不会丢了。
他看着对方弯起眼睛、扯着嘴角，从自己身上缓缓往下退，忽然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忙起身要将人捞回来。收到的，却是对方带着挑衅的眼神“威胁”：
“怎么，颜大公子，反悔了？”
颜端怔了怔，一名狠厉果决的杀手，眼底竟然出现了一抹犹豫。
落棋无悔。言既出，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不，准确来讲，是听墨同尘由命。
目光始终跟随墨同尘的每一个小动作，颜端深吸一口气，身体紧绷，慢慢躺回枕上。
“小破隼和颜公子一样，也喜欢甜食么？”见对方束手就擒，墨同尘跪坐在那里，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罗衾在墨同尘弓起的背上慢慢滑落下，健硕的臂膀忙一把抓住，贴心帮人盖好。他没明白对方为何有此一问，或许是方才的话题还没结束，阿尘要带些甜食与当年那个儿时的自己。
颜端气定神闲道，“……喜欢的。” 他没想到这是他今晚仅剩的一份气定神闲。
“方才的酒，是甜的……”墨同尘抬眸看着颜端，还故意挑了下眉。
“好，若阿尘喜欢，那酒……明日我再带些与你喝。对了……你明日有什么想吃的，我早起好做准备……”
颜端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希望自己能言善语。
他搜肠刮肚，期待哪句话能引起墨同尘的注意，让他松口、用言语回应自己。可有什么事情，先行、强行堵住了他的口。
墨同尘头发乌黑如瀑，湾在肩颈一侧。或许过于忘情，其中一绺被半遮的被角蹭乱，变得不齐整。
作为守序、守诺之人，颜端蹙着眉头撑起身。他将手指轻轻理入对方那绸缎般流淌的墨发，从额头一路而下，顺着身体走势平缓地铺在对方肩头，又将被角帮墨同尘扯了扯。
促狭事小。着了凉，事大。
虽未反悔，不过墨同尘的进程还是受到干扰。他气息有些不稳，抬起潮湿的睫羽，醉态朦胧地望向颜端。好在对方只是隔着那瀑青丝，捏了捏自己的肩头。
不知夜已几时，临窗的一根红烛应该已自行燃尽，一层夜纱笼下来，床帐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暧昧胶着。
扶在墨同尘肩头的手，忽然下意识开始用力，扣入柔滑的发丝间。
身下人闷吭一声，颜端以为弄痛对方，忙收回手，拽住一旁的床帏。
促狭之人却并未因此而收敛，像是得到某种肯定，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泪眼婆娑，缥缈摇曳的烛火中，墨同尘仿佛听见当年那个小破隼独自哭泣的崖洞中汩汩水流之声。
小阿尘从行囊中掏出他给崖洞中的小破隼带来的、自己的儿时最爱，除一众好吃的果品蜜饯外，还有一支合和二仙的糖人。
如豆火苗照亮小破隼的眼睛，他看着这支糖人一脸疑惑：“他们是谁？”
“这是两个顶顶厉害的神仙，有求必应！你有什么愿望，大可以告诉他们！”小阿尘一脸真诚。
“告诉了他们……然后呢？”小破隼咬了下嘴唇，“……可他们只是糖做的，听得见愿望么？”
“你这个人真是死脑筋。求神拜佛，关键在于心诚，心诚则灵嘛！”儿时的墨同尘已经是个能说会道的苗子，“当着矮人不说短话，咱怎么能说神仙听不见呢！”
小破隼忙闭了嘴，带着点愧疚地看着小阿尘，以及他请来的这两位神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无知者无罪，看在你第一次见他们的份上，想来他们也不会计较，毕竟都已经是神仙了，也不至于和咱两个小孩子较真。”小阿尘将糖人的竹签子递到小破隼的手中，并眼神坚定地替这两位神仙做了主，“你跟两位神仙大大口头赔个不是，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迎着光，柔和的光线在和合二仙的琥珀色线条上缓缓流淌，麦芽糖的甜味，早勾得眼前两个孩子直淌口水。
小破隼举起“和合二仙”，盯着二人眼睛的位置，道了声，“抱歉，刚冒犯了二位上仙，烦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弟子一回。”
糖人做工并不精致，其实根本看不清鼻子眼睛，只能知道个大概。小阿尘不是说心诚则灵么，自己心中是看着他们的眼睛说的，那就代表自己的道歉他们是收到了的。
小破隼道完歉，刚想将请来的神仙还给请神人，不料神仙们却被一把推至自己嘴边。
“吃呀！甜的！”小阿尘扬起下巴示意小破隼张口。
“这……怎么吃？”小破隼没见过糖人，但这种类似透明冰丝类的兵器他见过不少，美则美矣，险也是真险。
小阿尘咯咯咯笑出声，倒弄的小破隼有些不好意思。
“像这样，先舔一舔，然后一口咬下去。”小阿尘探头过来，找准合和二仙中寒山大士就是一口。
一粒糖碎粘在小破隼嘴边，遵循齐整原则的小破隼，抬手轻轻帮其擦去，又给对方理了理额前碎发，然后有样学样，一口咬掉旁边拾得大士的一只袖子。
糖丝酥脆，化在舌尖，口齿留香。
“……别用牙！”
这边，青筋爆出的手臂，猛地伸向半空，徒劳地握紧了拳。
身下人如梦方醒，他收起花招和“神通”，在对方临近未近之时，及时悬崖勒马。
墨同尘趴在原地，给了双方一点各自喘息的空档。
稍作调整后，一双坚实的臂膀伸下来，将自己捞了上去，趴在最开始的胸膛。只是此时的胸膛，比方才滚烫的多，也凌乱的多。
胸腔中的声音此起彼伏，墨同尘听不出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对方的呼吸。迷迷糊糊中，他含混着说道：“糖人好不好吃……小阿尘对小破隼，够不够好？”
“……好。” 颜端给这个始作俑者盖好被子，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语气中全是极力忍耐着，“现在可以把墨同尘……还给颜端了么？”
怀中人，不知是醉了，还是累了，呢喃一声，却没有动。
没否认，那就是默许。
颜端猛一个翻身，跪跨上来，将方才那恣意妄为之人压到枕上。
恐人吃苦，又细心塞了两只软枕，托住那纤细的腰身。
床帐外，夜越来越深。
方才陪着二人相视对饮的那支红烛，举着妩媚的一支火苗，也越燃越短。
融融红蜡化成油、化成泪，随着床帏的，将最后那一点莹蓝色的火苗，湮灭在银质烛台底部。
夜色来临，黑暗罩住了二人。
小破隼找到的可以陪着自己的伙伴，有了吃食和童年，自然是不再怕黑。
而颜端，自从他遇到了他的太阳，心中便有了光亮。而当他失而复得般又将自己的太阳找回来时，向阳而生、向光而行的决心，从未如此坚决。
就比如当下，床帐内的颜端，在黑暗的见证下，正向着全然属于他的光明挺进。
和合二仙，为两个笑容可掬、蓬头垢面的和尚，一手持荷叶莲花，谐音“和”，一手捧宝盒，谐音“合”。
和合二仙代表着古人的美好愿望：新人百年好合、家庭团结和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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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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