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人细心为她掖被角,那人除了轻罗又是谁。在程思绵心中,轻罗一向是不苟言笑,冷漠疏离的性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她脸上露出温柔细心的样态,一向散着的青丝竟绾了起来。
见她睁眼,轻罗当然迅速缩回了手,似曾相识的场景扑面而来,曾经她进赵观棋的房子,第一次睁开眼也是轻罗小扇在照顾她。这次却只有轻罗一人,这屋子也正是赵宅。
“我又是被你们救回了吗?”她刚醒来,嗓音沙哑“怎么只有轻罗你一人,小扇去了何处?”
“小扇一直随侍在公子左右呢,留下了我来照顾你。”轻罗依旧话语简短冷淡,不过终于有了几分柔情。
轻罗的功夫比小扇上乘,这是她知道的。那究竟是危机已经解除,还是他又用老手段,想来将她感动,暗示她,厉害的护卫我留下来保护你了,你看我对你多好,你该不该也对于死心塌地。
程思绵回神“姚公子那边?”
她第一次见到轻罗露出少女般的笑,虽然一闪而过,但那本就雪白的脸上,浮起的一抹红晕却不是收放自如。
“姚公子他现如今是丞相了,身边不乏高手护卫。”
程思绵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忽然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姚文清是丞相了?!”
轻罗像是意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平静的点了点头道“已经是另一种局面了。”
“你能告诉我,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了吗?”
程思绵坐了起来,轻罗与她面对面坐着,缓缓道“改朝换代,局势大变。”
程思绵心底蓦地一惊,轻罗还好好的,她也还好好的,改朝换代了,那就是赵观棋做成了。所以,如今的皇,是谁人。
“你给公子的信他看过了,也就知道了为何北戎军实力大增。他们直奔皇都而来,不急于攻城略地,公子便推断他们与宋承恩达成了协议。也知晓药性如何,那些人于何时会暴毙,及时做出了策略调整。公子将宋承恩的恶行告知皇帝,皇帝不肯相信,直到太子逼宫,老皇帝心念崩塌。好在誉王赶回来的及时,北戎军大败。”
程思绵急切打断“那怎么会改朝换代,皇帝不是还活着么?”
赵观棋要报的是灭国之仇,他当时完全可以放任北戎不管,坐等其乱,作壁上观,可他竟然为万楚谋划对策。她不敢确定他会不会出手杀掉誉王,或者会网开一面,誉王应该是十足信任他的。
“公子杀了老皇帝。”轻罗云淡风轻说道。
“那,现在的皇帝是赵观棋?”
轻罗依旧很平静“是誉王。”
程思绵整理思绪,恍然大悟“这么想来,誉王应该不知道是赵观棋杀了他的父亲。”
“誉王知道。”轻罗叹了口气,也觉得一时半会难说清楚。
程思绵再次震惊“誉王既知道,他……赵观棋与我们还安然无恙?”
宋书胤这一生可以说没有经历过什么波折风浪,顺遂的人生就像世人以为的,皇子该有的命格他都有了。荣华富贵,爹娘疼爱,长相俊美,书画造诣,婚姻美满。那么,血亲的父亲被杀害,他那么纯善的人竟然忍下来了?还是当真被权位蒙蔽了双眼,认为一切理所应当。她不知晓其中根由,但她认为这对于心性寻常如她的人已是莫大打击,誉王向来仁善,不懂事的孩童也不忍责骂,怎么会愿意踩着身生父亲的尸体上位。
他若是知道是赵观棋杀害的,那是指定不会原谅的。善良之人心狠起来才是最可怕的。
“你家公子还好吗?誉王已成帝王,帝王之怒何其可怕,他会不会被报复?”她皱眉担忧道。
轻罗请她放宽心,安抚道“如今的朝堂,公子才是操控者,小娘子不必忧心。公子让我转告你,待他做成一切,会带你回江淮去。”
轻罗又道“公子还让我转告小娘子,苏家并非有意参与当年的谋反,不是叛乱之臣,实乃因受人挟制逼迫。是因为被吕胜山逼得走投无路了,才会受人挟制。”
苏家与吕家,不堪往事回首。程思绵来不及细想,先问道“我父亲,是受什么人挟制逼迫呢?”这些,她是一直不知道的。
轻罗说道“必然只有那最高统治者,才能逼迫人于绝境,给人一丝生的希望。直到最终的深渊,你父亲也没能等到。这些,我还不甚清楚,公子快回来了,他会同你说清楚。我只得知,这事情因苏吕二家的矛盾而起。”
轻罗能与自己说这么多话,程思绵已经很是感激,忙对她道“我已经无碍,劳烦你费心许久。轻罗你去忙着罢,我能照顾好自己。”
轻罗只当她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点了点头便起身出去了。
许久未见阳光,她起身过去推开了封闭的窗,日光倾泻而下,白茫茫一片,刺得她睁不开眼。
苏家是被吕家逼迫得走投无路了吗?程思绵仰头闭眼,不禁苦笑。她这一生到如今,孤寂凄凉,并没有什么朋友。幼童时候有一女伴,她曾经也以为她们会是一同长大,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直到某天,那人呼朋引伴,将她冷落在一边,故意让她听到恶言。那天是吕姒卿的生辰宴,也是吕大人加封丞相的日子。吕姒卿亲口对她说,她厌恶极了小心翼翼奉承讨好她的日子,山水轮流转,如今她不愿再与她这病秧子交集。她还反思痛苦过很久,饱受煎熬,却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认了自己就是是孤星的命。
苏吕两家皆是来自江淮,她们的父亲本是同乡师兄弟,苏云发略年长些,也早早取得基业,可以说很是扶持吕家了。她搞不懂,吕家为何恩将仇报,以前不曾想过这些,竟是忽略了那么多。
赵观棋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她的眼睛被太阳那么一晒,舒服了很多,又看了会小院里的景色,各色菊花盛放,时而清香扑面袭来,心情也慢慢舒缓了些。
回转身子,那一身青白素衫的男子就站在她身后几步,与她共同欣赏景色。这是她第一次见赵观棋穿这么素净清淡的颜色。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他的眼睛依旧黝黑深邃,薄唇淡红,鼻梁□□,白皙的脸上多了几道划痕,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程思绵不自觉问了出来。
“无碍,小伤。”赵观棋听她关切,微微弯起唇角,露出和善的笑来。
她也不知他的身上伤了几处,看也看不见,也不好多问了。便也淡淡一笑,觉得二人距离太近,往旁边挪了挪,躲开了。
“刚刚轻罗是不是同你说了苏府的案子,我查清楚了,我细细讲给你。”
二人直接仍然有小小的嫌隙,气氛略微紧张。程思绵随着他到小桌旁落座。
“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苏氏一族与吕氏的关系渊源,只说我查到的。”赵观棋有些紧张的解释了一句,才继续道“苏吕两家前后年来到京城供职,起先你们两家关系像是十分友好的,这你是知道的。变故出在吕胜山官位升迁高于尊亲以后,他处处打压苏家,明里暗里,这是我调查到的所有相关事件的卷宗,与查访了一些当事人的笔录。至于后来为何苏大人会为翼王做事,也是因为在官场被吕胜山排挤得走投无路,万楚皇帝许诺苏大人联合做一场戏,保苏家安宁。”
“所以官家并没有践诺?翼王谋反也其实是京城的一场阴谋,是吗?”程思绵心中酸楚,忍不住问道。
“不,他践诺了。他没有对苏家下达诛杀令,不过似乎也是下达了流放令。经手承办者是太子宋承恩,他暗中作梗,将尊亲的首级用作拉拢丞相派的敲门砖……后来的事,便是你我亲历的了。”
可是后来,他为何又拒绝了丞相府的婚事,起先残忍的让她灭门是闹着玩么?
赵观棋知道程思绵思虑什么,道“吕胜山起初并未接受这敲门砖,甚至上书参了太子一本,两派结下了梁子。所以吕胜山恨苏家,处处刁难,但又没有动过要取人命的念头。更多的我也不得而知了,可能需要问问当今这位皇后。”
程思绵低头盯着桌上刻纹,仿佛喃喃自语“她会说么?”
“她会说。”赵观棋目光笃定,伸了伸手又立马缩了回去“这些事很快都会水落石出,我要做的事也马上做成了。等到时候我带你回江淮,好吗?”
程思绵此时此刻想得太多,也不管赵观棋之前做了什么,麻木的点了点头。
赵观棋也并未察觉任何不对,欣然笑了。
后半夜的程思绵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觉,小时候很多忘却的记忆突然都涌上脑海心头,让她压抑,透不过气。
其实查下去再多,都无济于事了,如今真相已经差不多水落石出,程思绵也已经隐约知道了答案是什么,她不想再追究下去,只求能将当年之事公之于众,可这偏偏又是不可能的了,涉及到之人都是上位者。至于赵观棋,他苦心筹备了那么久,这些都在他的预期里,都是理所应当的,她为他感到高兴,但她似乎不想再留在他的身边了。每次想到他与长公主的欢好之事,都让她无法接受,她不敢去想还有几个人与他做过这样的交易。她不敢把赵观棋与那样的人联系在一起,又控制不住自己总是多想。
或许,她该出去自己走一走看一看了,自由之身得来不易,见的东西多一些,人才能有所成长。
第二日起了大早,赵宅本也没有多少下人,不知是不是碰巧,程思绵刚出门就碰上了轻罗,她一身竹叶青色轻装,也是要出门的模样。
“早啊…轻罗。”迎面碰上了,躲也躲不开,便就只好打了个招呼。
轻罗点了点头,走近几步“小娘子要出门?”
程思绵浅浅一笑,点头称是“去看望一下程太傅。”
轻罗收了轻剑,想了想,道“程老先生已经不做太傅了,从太傅府搬走了,公子好像在城郊给他找了座房子,我带你过去吧?”
由头寻得不好,她万分无奈,只好同轻罗一同外出。
“小娘子稍后,我去拉马车过来。”
门口也守了两个护院,程思绵也就不好光明正大偷溜了,在门前走来走去,想了半天。本打算出了这个门,找一家出城的商队花点钱混出城外去,现在反而不知怎么办了。不过说是要去城郊,那不就可以直接出城了么,出去了再做打算,找个空偷摸走了也就是了,这么一想,也就豁然开朗了。
程思绵展开笑颜,随轻罗上了马车去,一路上心不在焉的思索着,这出去以后,要先往哪里去。
想起上次这样坐马车出城,是一家人在惶急的逃难,程思绵心中苦涩。阿娘与哥哥的音容笑貌仿若就在眼前。这也让她想到了上次出城去的地方,就是离城郊不远处的长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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