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船主想着这群毛孩子犯了错事肯定会着急忙慌地逃跑,他和小厮家丁坐着木舟靠岸,但听其中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先声致歉道:

“叔叔,全是因我贪玩,弄坏了你们的船,多有惊扰,还望叔叔原谅,您算一下损失是多少银两,我赔给您。”

且看这少年玉树临风,越罗衫袂,剑眉高挑,眼眸尽显英气,瞧着像是王侯将相的子孙。

船主贾天林是来汴京做大生意的,在此之前,他闯荡天南海北,什么行当都做过。

少年张口便要主动赔偿银两,绝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既然少年能诚恳认错,单拿这一点,他就说不出刚才那么难听的话了。

贾天林的脸色缓和,高声道:“既然你也知错,那就带我去见见你家长辈,这汴京城乃天子脚下,你今日贪玩往河里扔如此危险的东西,他日你若又贪玩,岂不是要给整个城炸了?”

他的长子就是走了歪门邪道才英年早逝,今儿个碰见这事,他也不在乎那点损失,重要的是,务必让少年的父母知晓。

孙知文哪能眼睁睁地让自己的兄弟独自揽错,毅然决然地握起拳头,仰头说道:“叔叔,炮是我扔的。”

贾天林打量着孙知文,以及站在少年旁边的两个小姑娘。

“小伙子挺讲义气,你带路吧。”

……

漓河的事传进贺骥耳朵的时候,是申时三刻。

贾天林尽力把贺昀往好了说,比如他诚实啊、勇于担当啦,有大智慧呀。

将来必定可以像贺将军一样的有英雄气概,成为燕朝的栋梁之才。

这些话贺骥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在意的是,贺昀的确是有大本事了,本事大到给人家的船炸了!

贾天林最怕贺将军气急攻心,容易把贺昀犯的错放大,所以再三强调,是船头被炸坏了,后边载的货物并无太多的损失。

贺骥只当贾天林是个财大气粗的好心人,不然就是个傻瓜,船被炸了还反过来夸他的混账儿子。

他命小厮去库房取来一百两白银给贾天林赔罪。

贾天林并非贪财之辈,推辞着,到最后拿了二十两白银,说用此修船足矣了。

将军府陷入可怕的幽静。

贺昀明白,暴风雨来之前总是这样的。

他跪在祠堂前,感受着风的吹打。

“你是不是想早点看到你老子的灵牌放进这里面?”贺骥的怒火已不是用几桶水方可浇灭的,以往贺昀犯的只是小错,但今日之事实在不可饶恕。

现在炸了人家的船,改天怕是就要杀人放火了!养不教父之过,若贺昀犯下大错,他这张老脸如何去见贺氏的列祖列宗?

贺昀习以为常地目视着祠堂内的灵位和香火。

他太熟悉贺骥发威的表情了,眼珠子恨不得蹦出来,牙齿挤在一起,像是年画上面的黑鱼精。

老头子喜欢先说教,再施展武功。

反正他在老头子的眼里,从来没有半点好的地方。

幼时跟伙伴拌嘴,老头子说他毫无胸襟,做不成大事。

老头子知道他见血就晕,却说他是装出来的,怎么会有晕血的男儿?

诸如此类冷血的话,多得让贺昀都不想去回忆。

贺昀蓦然轻笑道:“你总是自己咒自己,到时哪天当真灵验了,千万别怪到我头上。”

“我可是希望你能长命百岁,福寿绵延的。”

本是好听吉利的话,但贺昀用着这样的语气说,越细品越像是在阴阳怪气。

贺骥怒极反笑:“那是自然,老子若是死了,还有谁会给你擦屁股。”

贺昀索性破罐子破摔,耷拉着肩膀,无所谓地说:“是,有您在,我才可以安心地去闯祸,毕竟有大将军给我兜底。”

“逆子!”贺骥终是忍不住怒气,伸腿重重地踢了贺昀一脚,“孽障,将军府怎生养出你这种孽障来?枉我低三下四地跟东平王说好话,让你去文舒堂念书,老子是没指望你能有多大的文采,起码懂得仁义,起码懂得礼德——”

“我当初费那力气,到头来你在学堂都学了什么?就是这么跟你老子顶嘴的?”

贺昀闷闷地垂下眼帘,望着被老头子踢脏的衣袍,又是一笑。

贺骥的训斥声大到震飞了在树上窝着的鸟雀,一脚似乎不解气,当他伸出右腿时,贺夫人哭喊道:

“贺骥!昀儿是我怀胎十月苦苦养育出来的,今日之事那船商说得很清楚,昀儿是有智慧有担当的,你光盯着他闯了祸,却不曾想想,他自己琢磨着做的东西并不是一堆烂铁,那火炮虽是炸坏了船,可若是用在战场上呢?”

温素华的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指着贺骥,“你扪心自问,贺骥,昀儿今年十五,往日他犯的错,无论大小,无论是何原因,你二话不说就先揍他,是,你是威风的大将军,可你想过我这个做母亲的,我的心有多疼吗?”

贺骥慌了神,适才吞人的气焰消失了大半,他摇头道:“夫人,我也是为昀儿好,昀儿要是正儿八经地把火炮用在正处上,我自然是高兴的。我怕他哪天闯出不可挽救的祸……”

温素华打断贺骥的话,道:“贺骥,在你眼里,我们昀儿是没有半点好吗?”

“你早年间在战场落下的毛病,冬天腰疼得直喊快要死了。昀儿按着大夫开的偏方,去夷山给你挖草药,差点摔坏了胳膊。贺骥,你再想想,你对昀儿除了又打又骂,可有疼爱他一分一毫?”

温素华面露哀伤,这些话她憋了很久,她也知贺骥并非不爱贺昀,“你说我惯着他,若是我们两个都对他又打又骂,你让昀儿如何在这将军府过活?”

贺骥的怒火算是被温素华的一番问话彻底浇灭。

他自认是莽夫,当年娶温素华,他亲口向岳丈承诺,要护她一辈子,不让她受委屈。

温素华嫁给贺骥整整二十年,也的确是养尊处优,府里的大小事务,贺骥全听温素华的安排。

唯独在管教贺昀上面,夫妻两人为此争执好多次。

贺骥以为,棍棒出孝子,何况贺昀是将门之后。

温素华以为,管教孩子要张弛有度,而非只有棍棒才能养出孝子。

“唉……”贺骥为难地叹道,“夫人说得有理,我不该对昀儿那么苛刻。”

“往后我不打昀儿便是了,夫人莫要动气,伤着身子就不好了。”

言毕,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贺昀,说:“你起来吧,希望你能理解为父,也别辜负你母亲。”

将军府的暴风雨终于告一段落。

*

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掠过东平王府的石狮上,王府的吴管家笑眯眯地站在门前,招呼道:

“欸,小侯爷,这门槛高,您慢点走。”

“陆小姐,你先等等,王妃说要你去南苑一趟,她最近得来块好玉,想让你瞧瞧。”

吴管家觑见飞奔而来的倩影,捏了把冷汗,“丹阳郡主,您,您悠着些啊——”

赵瑜敷衍地应道:“知道啦。”

抛下这句话,她的影子也眨眼间飘走了。

吴管家有些纳闷,嘀咕道:“丹阳郡主跑这么快作甚?”

王府的周围有几条临街小巷,常在汴京住的百姓,才熟悉这一带路。

东角楼街的后边有三条无名的小巷,其中一个是条十字巷。

黑蚁在长满青苔的灰砖上缓慢地往巷尾爬着,夕阳的降落似乎并不影响它们行走。

云栖跟贺昀商议了两天要教训朱衙内的计划。

“竹砚确定朱衙内夜里会从这条小巷走吗?”云栖边走边问道,“如果他瞒着朱太师在勾栏玩,并且要赶在子时之前回到太师府,为何会走这条偏远的路呢?”

“他怕朱太师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贺昀顿住脚步,抬头看着瓦房的檐角,“竹砚说走出这条巷,就有香水行,朱衙内亥时从勾栏消遣完,再到香水行沐浴,待他回到太师府,刚好离子时还有一炷香的功夫。”

竹砚把朱衙内的踪迹调查得清清楚楚,朱衙内睡到日上三竿起,醒了便去樊楼胡吃海喝,午后回府歇息,酉时到娼楼或勾栏喝花酒、寻乐子。

日日皆是醉生梦死的。

孙知文在旁说道:“那咱们明晚在这里守着,我来扮鬼,昀哥儿在房檐上盯着,云姑娘就……就在府里好好歇息吧,深更半夜,挺危险的。”

“不行。”云栖焉能同意孙知文的提议,安生地在闺阁歇息?

“这主意是我出的,我明晚要和贺昀一起盯梢。”

孙知文向贺昀使了眼色,示意他劝劝云栖。

贺昀说:“多个人盯梢也好,以防万一。”

他们开始细细地商量着明晚的行动,由孙知文、小泉来扮鬼吓朱元魁,贺昀在房檐上盯梢,云栖则是在巷尾。

可谓是天衣无缝。

突然,兴奋的笑诡异地在他们的身后回响。

云栖看了不少神鬼的画册,那些畸形的鬼怪个个儿跳进她的脑海。

青,青天白日的,应该不会有护着朱元魁的鬼来这里吧?

而且,鬼的笑声原来是这样的吗。

暂时没有人敢回头看。

“捉弄朱元魁这种好事,怎么不带我玩?我说最近你怎么老是跟贺昀一块儿,原来是要扮鬼呀。”赵瑜抱怨道,“云栖啊云栖,这次算啦,下次有好事记得叫我,你们继续讲罢。”

“我先想想,我是扮红发赤鬼好呢,还是扮黑白无常好呢?啊!扮阎王爷!把朱元魁吓得魂飞魄散。我手里有朱元魁做的丑事,他以为那些丑事无人知晓,到时咱们可以说出来吓吓他。”

云栖欲言又止,看来计划要稍加改变,丹阳郡主让明晚瞬间变得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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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桃花来酿酒
连载中池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