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侯府戏楼中,台上戏子浓墨重眼波流转,字字句句悲恸离婉催人泪下,台下观者不无为之动容。
一出《牡丹亭还魂记》正演到悲切之处。
“殿下感觉如何?” 看台上,傅洵之支着下巴,神情认真的看着舞台上戏子的引人入胜的表演,似是被戏中之人深深吸引。
“唔...”夏璟熠将目光从傅洵之身上移到台中,杜丽娘一觉醒来方发现之前与那书生的种种只是南柯一梦,杜丽娘盼望能与那书生再次相见,如若不能,她希望死后能葬在梅树旁,以求和那书生再梦中相见。这出戏很是有名,夏璟熠也曾看过,杜丽娘在梦中与柳梦梅相遇并相爱,醒后相思成疾,香消玉殒。
而丽娘之所以会发出的这声“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的叹声是因为她虽深得父母宠爱,却依旧受礼法规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与爱情。如若这花花草草任人爱恋,而人也能够自己决定要生还是要死,那么纵或还有什么不称心的事情,也不会再怨天尤人了。
夏璟熠垂了垂眸,傅将军来带自己自己看这出戏,是因为他和杜丽娘都身不由己吗?
夏璟熠沉默着,傅洵之似乎也并不在意对方没有说话,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
台下戏子唱到:“轮时盼节想中秋,人到中秋不自由。奴命不中孤月照,残生今夜雨中休……”夏璟熠记得,这之后杜丽娘就要死了。
此时,傅洵之又说道:“殿下不觉得她太傻太愚蠢了吗?”
“傻?”夏璟熠下意识看向傅洵之,对方表情平静,不仅没为杜丽娘的死而感到惋惜,脸上甚至带着了一丝少见的冷漠…夏璟熠不解道:“她追求自己的爱情,怎么会是愚蠢?”
“她为了一个梦就葬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还不算是愚蠢吗?”傅洵之依旧看着台上,台上戏子声音悲切,傅洵之的声音却带着冷漠。
“她是病逝的。”
“可这病是因梦而起,被一个虚幻的梦困住,还不蠢吗?”
“梦中之人是真实存在的,丽娘和柳梦梅都是真实的,又怎能算是虚幻?”
傅洵之淡淡道:“她这时可不知对方是真实存在的,对杜丽娘和柳梦梅而言,这段情缘只是一场梦而已。”
夏璟熠沉默。半晌道:“梦在醒来时就已经开始遗忘,但丽娘醒来时梦中种种历历在目,这一切体验与她与亲身经历无异,她又岂能把这一切视作是一场虚妄?”
“纵是如此,也不该为情所累,被过往所困。若是她能放下执念,只当是艳遇一场,也不落的香消玉殒的下场了。”傅洵之侧头看向夏璟熠,声音突然温柔了起来,道:“殿下可不要学她啊,人不能活在过去。”
夏璟熠有些茫然的抬头,见傅洵之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温和的看着自己,但夏璟熠突然看不懂了对方。
在说戏,还是借着说戏再说什么?
夏璟熠心中忽视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快,道:“本王和她不一样,自然不会学她。”自己怎么会学她,纵使她们都带着些身不由己,但他能所能掌控的远比杜丽娘多,他所拥有的也不是梦中情缘。
“那就好。下官就知道殿下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夏璟熠看到对方突然欣慰的笑了,伸过手来安慰似的揉了揉自己的头,但夏璟熠心中的莫名的不快却并未消散,反而凝聚在一起成了一种迷茫的不安。
这人的心思总是很难猜,他感觉自己仿佛被笼罩在一层烟雾里,这烟雾既不浓烈也不致命,但却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言说的不适。他想从这团迷雾中走出来,却看不见路,找不到方向。
“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台上杜丽娘虚弱无力,发出了消陨前最后的希冀叹息。
夏璟熠皱眉道:“她还会活过来的。”是的,杜丽娘三年后还魂回生,与柳梦梅历经重重磨难,终成眷属。
傅洵之打量了夏璟熠一会,又将目光移回台上,杜丽娘一身红衣,手拿柳枝,此时的杜丽娘已是游魂。
傅洵之轻轻笑了一声,却是一声嘲讽的笑,傅洵之淡淡道:“只有话本里才会有死而复生的戏码,现实里人死是不能复生的。这一点,殿下最清楚了不是吗?”
“自然。”夏璟熠低声道。母后去世时他五岁,那时的他还不懂死亡的含义,会向父皇哥哥哭着闹着要母后回来。父皇去世时他九岁,他的母后没回来,他的父皇也离开了,这次,他终于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他痛苦却不会再向哥哥哭着闹着要父皇回来。因为死亡意味着他们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即使是父皇和哥哥,即使他们是坐拥天下的天子,他们也只能束手无措。被留下的人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这份痛苦逐渐褪去。
“殿下,”傅洵之侧头,目光又温柔了起来,“永远不要被逝去的人困住,不要被过往困住。要先前看,要活在当下,向未来走去。殿下要一直记得这些,知道了吗?”
傅洵之的语气像是位慈祥的长者在教导晚辈般,夏璟熠茫然的点了下头。
傅洵之又是微微一笑,伸手温柔的抚摩夏璟熠的脸好一会,才轻声说道:“殿下还很年轻,人生还很长,殿下现下觉得重要的人或事,在殿下的未来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渺不足道。”
现下重要的人?对他来说当然是哥哥和傅将军最重要。傅将军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哥哥微不足道还是他微不足道?夏璟熠蹙眉凝视着对方,试图从傅洵之脸上找到他特意来带自己看这场戏的原因。
但那张漂亮的脸上此时什么也没有,只有平静,即使是被他如此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也好似没感觉到似的只是平静的看着戏中之人。
不对劲。这人这么认真的语气很不对劲,一向很少看戏的傅将军忽然请自己来侯府看戏已是不同寻常,说出的话更是奇怪不已。这人不会毫无目的带自己看戏的,是要告诉自己什么?夏璟熠眉头紧锁,苦苦思索良久,但…无果。
他若是能猜出对方的心思也不至于总是被对方捉弄了,夏璟熠投降般的叹了口气。正此时,下人来报夏璟言夏璟晏追风严知行几人来了。四人得知傅洵之夏璟熠两人正在花园戏楼看戏,便直接让人带到了戏楼。
“牡丹亭啊,我喜欢这出戏。”四人远远就听见了戏声,进到看楼时,夏璟言随口说道。傅洵之夏璟熠两人起身行礼后,傅洵之欲将位置让了出来请夏璟言入座。
“不用,你坐吧。”夏璟言摆手,指挥下人道,“哎,把那张桌子搬来拼一起,一起坐。”看楼的桌椅是窄长形的平头半桌,一桌两人,居于左右两端。但夏璟言喜欢热闹,坐在一起方便说话,故而让人拼成了一张长桌,搬来了四把椅子,与夏璟晏追风严知行四人正对着戏台而坐。戏已进入尾声,杜丽娘死而复生,夏璟言看的津津有味。
傅洵之几人陪夏璟言看完,方对夏璟晏开口道:“找我有事?”
“没事,”夏璟晏摇头,道,“我和言言刚刚见完侯爷和侯夫人,听说璟熠在这听戏,就来了。”
“找我爹干吗?”傅洵之道。
“送礼。”夏璟晏淡淡道。
“?”傅洵之没听懂似是看向夏璟晏,“你?送礼?做什么?”
“追风虽与你亲近,但侯府毕竟是侯爷和侯夫人当家,我们理应来拜访打点一二。且言言说,追风明日就要入住侯府,身份与之前不同,日后一应吃穿用度、交友打点都需要不少银钱,我们先送些金银财帛来为追风存着,免得他不好意思找侯爷侯夫人要。”
“......”傅洵之无言以对,半晌,对追风道:“不好意思找侯夫人,就去满院找钱管家要,我还能缺你钱花不成?”
追风摊手,道:“我也这么说,是小皇帝非要送的。说是陪送的越多,越受人重视,免得被看轻欺负,这礼都是给旁人看的。”
“听着像嫁女儿。”严知行嗑着瓜子,插嘴道。
傅洵之无语,道:“又送了多少?”
“嗯...一地。”追风想了片刻,说道。
“满满一地。”严知行补充道。
“多大的一地?”夏璟熠好奇。
“就是追风即将入住的院子前院的一地。”严知行道。
追风即将入住的院子他是去看过的,名清风院,一应物件都是按照傅洵之的规格修缮装饰的,只是不比傅洵之的满院大。然虽比不上满院大,占地却也不小,若是前院摆满了一地...那想来是要有个百十个箱子了,大箱子。
“那确实挺多的,”夏璟熠兀自点头道,“嫁女儿也就这个规格吧。”
傅洵之无奈,转头对夏璟言道:“陛下,追风是认祖归宗,您不觉得您送这么多金银财宝过来很奇怪吗?”
“你放心,”夏璟言笑眯眯道,“我又没说是我送的,这都是追风在摄政王府的家当,今日搬来了而已。朕的贺礼明日才到呢。”
“陛下,骄纵招祸这个道理您知道吧?”傅洵之语重心长的提醒道,“您明日的贺礼务必控制下数量。”
夏璟言似是为难的想了下,最后妥协道:“行吧,那我就去掉一半。”
傅洵之仍不放心,道:“不能超过三件。”
“那怎么够?我准备了二十件呢!”夏璟言惊叫道。
果不其然,傅洵之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微笑道:“那只能委屈陛下选出三件。”
夏璟言闻言蹙眉,苦思良久。忽灵机一动,道:“行,我送三件,其他的让璟熠送!”
夏璟熠的点头似是带了些犹豫,傅洵之见状问道:“殿下准备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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