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但这股眩晕感尚未克服,他便又晕过去了。
视线的最后停留之处是一个男子,他好像还隐约听见了铃铛碰撞的响声。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救我啊……
沈大侠……对不起……是我弄丢了你的弓……
他嘴唇翕动,愈发惨白,最后还是又陷入了黑暗中。
同样黑的鸮市里,沈令仪微抬起下巴,长剑出鞘,一脚踏入了灯火通明的丝绸铺。
“沈妹妹,你这是——”铺子掌柜许珈眯了笑眼,眼睛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那把夹在她脖颈上的利剑,讪讪地笑了,“有什么事你先放下这把剑我们坐下来都好商量。”
“用不着动剑呀——”她虽然嘴上是讨生求饶的话,可脸上眼里却没有什么恐惧,反倒是用一张含笑的脸朝着沈令仪,暗藏着一股稳操胜券的气质。
沈令仪表情没有变化,直截了当:“好了,许珈,别装了。”
她瞥了眼站在一旁交叉抱手于胸前的戚尧,他似乎是很期待她的表现。
可沈令仪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不打算自己来。
“我要是现在把这把剑从你脖颈上拿下来,恐怕我们两个片刻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珈柳叶眉下眼波流转,嫣然一笑,也只有近了些观察她才会发现她脸上有些上了点年纪的皱纹,但全身并无杀气,只余娇媚成熟,倒是让人想起了海东的美人了。
戚尧站在沈令仪的背后,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摆动着长刀,环顾丝绸铺的四周,见沈令仪迟迟没有动作,附声道:“对啊对啊,我们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把我们要找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又信步游走,旁人瞧起来像是在闲逛,可许珈和沈令仪都看出来了。
他往许珈的身边迈了两步。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传说中鸮市的牵鸽房了,”他脚下用力,继而用力一踏,尘扬飞起,“牵鸽房,鸮市里藏着的一处买情报的好地方,位置却总是移动,总是让人找不着。”
原来那是一个机窍。
“我说方才走过这里的时候怎么感觉脚下不太舒服。”
戚尧挑眉。
刚刚戚尧站的那片此时应声坍塌地陷了下去,坍塌下去的空间恰好是一个规整的长方形,陷处漆黑,叫人敲不出深浅,故而莫名畏惧。
“我说的对吗?”
他又往结账的檀台那儿走,搜搜摸摸,用手触动了一处墙面,恰好是启动了一处机窍。
不过戚尧这个时候却没有预料到,这机窍连着的是铺天盖地的飞镖。
沈令仪眼神瞥到他脸上好不容易露出的些微窘状,淡淡地轻笑。
这笑的瞬间剑风霎起,从许珈的脖颈上离开了,拐向了漫天的飞镖,她手腕间应对灵活,将这四周的飞镖尽数格挡了回去。
另一只手中控制住的许珈却早已逃脱。
沈令仪方才朝戚尧给了一个眼神,要他与她交换许珈的控制,她这番格挡回神过来,却没想到许珈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射出飞镖的机窍已经停下,丝绸铺内一片寂静。
“许珈,许小花——!你给我出来!”沈令仪提高音量,又突然软了声线,“我这次是真的有急事要你的帮忙。”
哼,能是什么急事?许珈是熟悉沈令仪的,每次来她这儿都是为了躲风头,要么就是来套信息的。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害她在每个鸮市搬来搬去。
“那小子我可没动他,哦当然,也没绑他,你可别这么看我,”她抬起双手一脸无辜道,“不过我可能知道一点,毕竟这儿是牵鸽房,我什么都知道。”
许珈站在楼上,左脚翘起,忽地灿然笑道:“妹妹一来就把剑架在我脖颈上,瞧把我这儿都弄痛了。”
她指了指自己刚刚压根没有与沈令仪长剑碰触到的那块脖颈。
“姐姐你从我们一进这间屋子开始就布下了天罗地网,机窍众多,倒是让我们不得不防。”
沈令仪就算是言语中也分毫不让。
戚尧长刀一挥,飒飒出风声,然后归了鞘。
“既然如此,那这位姑娘,你知道我徒弟阿土的行踪么?”
许珈瞧见了戚尧就没什么好心情,站在二楼微俯身,干干地回了句:“知道。”
“但我不想告诉你。”
“用牵鸽房的规则也不行?”
许珈望着戚尧迟疑了片刻,半是质询:“——秘密换秘密?你知道什么秘密的事?”
沈令仪其实想告诉戚尧不用这样,她往常和许珈打一顿就能拿到她想要的信息情报了。
可她瞧着他有些严肃的神情,倒是开始好奇他口中说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了,就也没有插/进打断戚尧的一厢情愿。
许珈站在二楼撑着下颌思索了会儿,手中帕子扬起,俯身招手挥向戚尧:“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想说的那个'秘密',然后我要不要告诉你你想要的情报就取决于我满不满意你告诉我的内容。”
“这样好吧。”
沈令仪瞧着她的表情,内心暗暗想,许小花这回定然又是觉得自己这桩生意做得很划算了,已经很有良心了。
也就坑坑戚尧这种人。
她才不会和许珈做生意,都是直接抢的。
沈令仪遇见许珈的时候她还不叫许珈,也不叫许小花,而是叫绿腰,原本是个润州乐妓,嫁了一个漠边商人又被休弃,那个时候她也不是牵鸽房的主人。
说来也巧,她两年前她离开解意府后,遇到了想要跳江的绿腰。
她只是路过,并不关心一个陌生人的死活。但当时绿腰跳,她不知怎地也跟着跳进江中了。之后她呛进了好多河水,在绿腰的拼命挣扎下才堪堪游回了岸边。
杀人的活她常干,救人的活她却是头一回。
没得到应有的感谢,她反而被绿腰一把推开,沈令仪安静地坐在岸边,等待着她什么时候再跳下河去。
沈令仪并不会再救她。
“跳啊,怎么不跳啊。”岸上的人口吻随意,仿佛片刻之前救人的不是她。
绿腰回过头来,眼神愤愤地朝她刺下去,脚上动作却彻底停了下来。
沈令仪望着眼前许珈脸上神色变化,心跳一快。
戚尧和许小花说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啊,莫不是……
她表情一凝,显然是想到更深处去了。
戚尧表情却轻快,面带笑意,许珈脸上很是精彩,嘴角是憋不住也藏不住的笑意,还不时瞥向了沈令仪,直瞧得她不自在。
“好了,你的秘密很有价值,”许珈朝沈令仪笑,“那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吧。”
“那个少年是叫阿土是吧,当时阿土借我这儿方便了之后就走了,大约是走了……”’许珈边说神色在思考。
她说:“对了,走了好几步。”
许珈扯着沈令仪走到了铺子外面,指着一个方向,步而接近。
“就是这里,一个拐角,本来这里就都是七拐八扭的小巷子,”她仰头一望,问,“这巷子的墙你们轻功飞得上去吗?”
“上得去。”沈令仪随意地望了一眼。
许珈又问:“那你那小徒弟上得去吗?”
“……上不去。”戚尧这个时候确实觉得自己交阿土教的太少了。
他并不希望阿土有什么可以征战沙场的功夫,只是希望他能够自保,故而在练功一事上也没有多加苛责,奇技淫巧倒是教了很多。
许珈说:“这就是原因了,阿土在巷子里被人堵了,这人就是故意来找他的,他又不会轻功,所以也逃不掉。”
戚尧闻言愣神,垂下头却见到小巷墙隙中有一个小铃铛。
他蹲下捉起,打量这银铃一番。
银铃生得很是小巧,最上头有个小圈,应该是套在什么东西上的,做工不错,磨损的地方却很多。
“咦?”许珈也侧过身,看着那银铃,“我刚才下一秒就是要说这个。”
“我耳力不错,当时在铺子里我就听见了铃铛响的声音,所以我觉得抓走阿土的一定是个纥西人!”
中虞、纥西、覆南、均北、海东,在这里面只有纥西人的装束里会有银铃。
祂们的头发大多都是绑成了一股股的鞭子,一束束中串着各种铃铛挂饰。
普通人都是铁铜铃铛和其他挂饰,皇家用金,能用得上银的约莫得是个大官或者富甲一方的商贾了。
所以这人为什么要绑架阿土?
疑惑在沈令仪和戚尧的眼神中浮现连结,许珈上前走了一小步,转过身来面向二人。
“如果你们是想找纥西人,还是有钱或者有权的纥西人,我建议你们最好往鸮市东门去找。”
“东门常年偷售的都是些瓷器,丝绸之类的,”她声音倏而转低,“有时候还可能有茶叶,盐偷售嘞。”
她声音恢复正常:“纥西那帮茹毛饮血的就经常出现在东门。”
听见私售盐的时候,沈令仪心下一惊,继而眼尾垂了下来。
从外面瞧着是没有多大变化,可她的脑子里却想到了那桩令她母族贺氏彻底崩溃倒台的盐漕运走私案。
她眼里眸色深沉,久化不开。
为何纥西人独独要抓走阿土?
难道要杀她的那伙人已经来到了漠边?
看来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沈令仪余光里瞄了眼戚尧,喉间吞咽,手中长剑握牢,另一只手轻拨了下戚尧手中的银铃,冷淡地哼笑道。
“我倒要看一看,是谁想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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