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
阿土鬼鬼祟祟,有些羞红了脸,一个人绕过各式各样的摊贩,独自拐进了一条小巷。
他想着,总不能随便在哪个没人的街头巷尾解决了吧。在这样的鸮市里,阿土觉得自己想要找一家店或者人家借用解决还真是不容易。
阿土七拐八扭,忽略了那些一眼瞧着就凶神恶煞的店主,在终于众多豪华奢侈的店铺小摊中找到了一家看起来普通又正常的店铺。
是个卖丝绸的。
见他一个十几岁出头的孩子一直徘徊在店铺门口,里面的人也似乎是觉得奇怪地探出身子来。
竟然是个女人!
“小屁孩?怎么?是迷路了?”女人衣着华丽,眉眼间媚意流转,言语一句后便撷起手中帕子,蓦然掩唇而笑。
阿土毕竟还年轻,没想到他最后选择的这家铺子的掌柜竟然是个女人,这样一来倒是弄得他进也不是走也不成了。
他脸上羞红,语气结结巴巴,动作扭捏朝那掌柜道:“这位姐姐,不知道……我……可否借用一下你店中的……便所解手?”
掌柜神色了然,上下打量了阿土一番,伸出手指了指一个方向,笑道。
“快快些去吧。”
阿土终于完成了解手,真挚拜谢了那位瞧起来便风情万种的掌柜就迈着小碎步奔走回去了,没走几步,猝然间眼前一黑,便再无意识。
所以阿土到底是丢哪了呢?
这丝绸铺子门口平日里时常有些本事不错但好吃懒做的乞丐夜宿于此,今日却闯入了两道一女一男的身影,一个拿长剑,一个握长刀。
手持武器,脚步稳健又带上了些急迫的意味,原是该满溢着凶神恶煞气息的两人,视线往上抬去却都是两张赏心悦目的脸。
一个冷静平和,一个淡漠自如,暗暗又有一些阴鸷。
掌柜认真地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又目移回了两人中的女子身上,嘴角抿着淡淡的笑。
戚尧从丝绸铺掌柜的陈述中得知了阿土并不在这儿,一盏茶之前就一个人走了的事情微叹了口气,左手扶额,余光却见那掌柜一双含着盈盈春水的美目正一瞬不瞬盯着沈令仪。
她的目光似乎是想要更隐晦些,隐隐是躲着戚尧的,但是视线目标太明显了,很难不惹戚尧的注意。
而沈令仪一脸平静的坦然,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束视线。
戚尧挑了挑眉,原本轻搭在下颌的手放了下来,将它背了过去,慢慢地摩挲着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长刀的刀鞘。
他眉眼沉下来,似乎是无意地走到铺子里摆着丝绸的木架上。
“掌柜,你这铺子平日里买得最好的布料是哪一种?”
沈令仪长睫微眨,侧过身望着戚尧。毕竟谁都知道鸮市没有一家铺子会只是老老实实卖丝绸布料,这一块走私犯法刀尖口舔血的人倒是更多。
掌柜莲步缓缓,白玉半臂露出,摸出了一块布料。
“哝,就是这样式儿的,”掌柜依靠在架子边上,含笑瞅他,“小郎君是要送姑娘?”
“那是什么样的姑娘啊——?”
沈令仪正低着头盯着脚尖就等着戚尧何时能完事,听得这一声,抬起头来和掌柜视线相撞,惹她连连小退了几步。
许、珈、你、什、么、意、思——
沈令仪唇微翕动,并没有出声。
反倒是一直低着头的戚尧先开口了:“布料自然是不错的,不过掌柜,我更想知道你这里最好的布料是长什么样的?”
掌柜正了神色:“不是,这位客人您是真要买布料?”
戚尧答:“当然。”
“许珈,你可以叫我许掌柜,”许珈顿时收回所有动作姿态,变得正经起来,“我们铺子可是整个鸮市里最好的布料铺,上至皇亲国戚,纥西覆南海东均北,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天南地北天上地下,我这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
方才还一副柔若无骨的许珈掌柜此时介绍起自己的生意来倒是掷地有声,手拿把掐。
“我只要最好的。”
戚尧语气淡淡,沈令仪脑子却在想。
阿土不是他的徒弟么?怎么他这个师父都没担心着急起他徒弟她反而着急了。
也许是自己丢过一个她不想看到某人也丢一个。
沈令仪这样聊以感慰自己。
当时他们是循着阿土离开的方向找他的,小巷千折百回,应该是平日里少有人走动,故而阿土脚印的痕迹还是十分明显的。但她也没想到,阿土的脚步竟然就这样消失在了丝绸店铺里。
“我觉得这块布料挺不错的,”戚尧笑了,摸着布料上熟悉的花纹,“葡藤缠枝,又加之以边关云雁,倒是很有异域风情。”
葡藤缠枝,雁飞长空。沈令仪自然是认出了这花纹在哪里出现过,但只抿了唇目光探进戚尧的眼里。
她又望向了上好手感的精美布料,却依稀瞥见戚尧另一只手长刀上沾了点……粉末……?
那粉末只在他手指尖和长刀柄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还是叫细心发疑的沈令仪注意到了。
“哎呦喂,我说两位在这儿到底是干嘛的啊?到底还买不买了?”许珈叉腰,眼神若有似无地投向了沈令仪,“我都已经说过了,你要找的那小孩不在我这儿,我可是亲眼瞧着他走人的——!”
戚尧听见这话,露出一副冒犯了的表情,似乎是觉得有些歉疚叨扰:“我知道阿土走失应该是与你无关的。那就这块布,我买了,多有叨扰。”
他连带嘴角抿笑,眼尾弯弯,一片春意融融的和谐中却古井无波,没什么温度。
“这是您的,下次再来。”许珈说出的话是“再来”可唇齿之间想要迸现的分明是一个相反的词语。
没事别来。
聪明如沈令尧和她的身边人,戚尧挑了挑眉,自如地接过了布料。
二人不再与丝绸店掌柜多说,转身离去。
戚尧衣袖风转,转身的瞬间脸色霎时变换。他眼尾的笑意沉了下来,化为了一抹凌厉。嘴角也抿直,再无笑意。
沈令仪在丝绸铺子外的一处破烂麻席边站着,仅仅只是拍了拍上面显而易见的尘灰便席地而坐。
“说说吧,你发现了什么?”她表情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戚尧出了店铺门便会同她说上些什么,“是不是从那丝绸铺子掌柜那儿发现了什么。”
戚尧望着她慵慵而坐的姿势,瞧来瞧去也没个正行,淡淡一笑,这时他眉宇间才露出了不同于方才的坦荡清朗,也跟着坐下。
“方才我进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不对劲,按照掌柜说的,阿土应该是在出了这家铺子后才消失的,但是事实上,他的脚印止步的地方却正是这家铺子里面,”戚尧语气顿了顿,“而我又意外在铺子的布料上发现了阿土留下的只有我教过他的痕迹。”
“哝,就是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长刀刀柄上的一点粉末:“这是覆南西岭的逐阴虫磨制而成的粉末,大量使用的话是有毒性的,但只是这么点少量的粉末……充其量不过是使人的皮肤感受到些清凉罢了。”
“逐阴虫的粉末白色但无味,触感黏腻湿滑,只要是知道的人都会很容易辨认。阿土留下这样的信息,有九成的可能……”
沈令仪眸间颤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并不言语。
戚尧话音刚完便没了声息,手腕支在右下颌上,向左歪头望着她。
他在想,同样都是十年后再见,他却总是觉得现在的沈令仪变得比以前更令人看不懂了。
少时的沈令仪虽然娇纵脾气也不好,但是还能算得上是乖巧伶俐,现今的她褪去一切只留下了一副淡漠的空壳,心里在想着什么,在念着什么,他每每都看不到,也看不懂。
但她却还能看透他。
真是不公平。
戚尧越想兴味越足,唇角的笑意漾开,盯着沈令仪发呆的侧脸。
没有声音。
沈令仪回过神来,神色一展,对上了戚尧如沐春风的笑脸,是淡笑,但笑里的质问和隐晦探究的在她眼里却无所遁形。
“许珈是你什么人?你能打包票这事儿和她没关吗?”他说,“如果你说你不认识她我就回去问她了,问她到底把阿土绑到哪里去了。”
“嗯?认识她吗?”
沈令仪摸着蹭下来的白色粉末,感受到了从指尖传来的清凉,肩胛下意识地微抖。
“我猜你认识她。”
戚尧从这长久的沉默中已然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站起身来挡住了铺子外挂灯里向她投来的光亮。
沈令仪在一片晦暗中仰起头来,像是在看一泓皎月。
她道:“阿土身上还有我的满月弓。”
“我先前已经答应过他了,要教他学箭。”
戚尧低头,沈令仪的目光柔和,像是要同那弯在鸮市不可能存在的月亮相触。
同样的柔和,也同样的疏远。
千百年孤月如今朝一般,看着人们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默不作声。
它只高悬于天空,从来不会接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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