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环衔在黑棕发辫上,对面男人的笑容真挚而担忧。
“原来姑娘是和友人走失了啊?”他笑了起来,日光洒在他眼底,“在下赫矢次,走南闯北一商人。”
赫矢次有着不同于大虞人的健朗爽快,侧脸看沈令仪:“既然姑娘帮我抓住了那小贼,我无以为报,不如姑娘告诉我些你那友人的信息,我想想办法能不能替你找到。”
沈令仪的目光从他发梢移到了他琥珀色的瞳孔中,直直视他也不躲闪,望着他友善的笑容挽出浅笑。
她想到了月余前遇到的那伙纥西兵。
凶神恶煞。
“举手之劳,不必答谢,只是——”
“只是什么?姑娘有求我必当尽我全力相报。”
她看着他仍旧真挚的笑容微皱了眉,顿顿声:“只是我需要一匹马,路程遥远,又山高水远,实在是有些为难。”
“不难不难,不过一匹马,我商队里大可以送一匹给姑娘。”
赫矢次身后站着那位八尺侍卫,沈令仪余光瞥他,直觉似曾相识。那日闯入荡云城的鸮市中,在监鸮司救戚筝时他就见过和他一般身形的纥西人。那日发间有一个无响哨的银铃,这人却没有,只是满头铜环。
看样子这人的身份没有之前交手的那人要高。
不过这位……她眯起了眼。
她从未去过纥西,印象里的纥西人只有过去偶来皇宫朝拜的或是话本中描写的那样茹毛饮血的。沈令仪是大虞人,更是曾经的庆宁公主,现今在这边城,对常年野蛮烧杀掳掠边关的纥西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更何况她先前经历过几场和纥西人的打斗。
看来那次监鸮司的贵客真的是一名纥西人,而且还可能身份不低。
……
沈令仪沉吟,平和朝赫矢次道。
“那便先谢过……赫矢公子了。”
她眼睫眨了两下,身后紧握的拳头慢慢放开。
赫矢是纥西贵族姓氏。
*
河水之畔,有女子在唱悲歌,她苍白的双手伸出想要留住易逝的河水,可它们只倔强向东,带走河里的一切生灵。
歌声凄婉又尖利。
“踏、踏、踏——”商队气势磅礴,载着一箱又一箱货物,马蹄踩进泥地里,驱使它的人却像是在发呆。
赫矢次也骑着马,靠近了沈令仪,语气中有恍然大悟:“原来姑娘是要去中虞啊,在下商队便就是要去中虞的。”
“不如姑娘同我们一起?”
“不必了。”沈令仪对这话实在是有些应激过敏,“我一人脚程快些。”
他脸上很是惋惜,垂下眼来,可惜地笑了笑。
“那姑娘我们有缘再见,倘若你在中虞遇到了什么困难,尽可去东市找我。”
赫矢次脸上笑意堆满,却在沈令仪走远了后慢慢退去,瞬间变为一片冷漠。他宽阔的胸膛被晴好的阳光照着,肌肉线条明显。
“嗯,行动吧。”
沈令仪正策马奔腾,淌过一道浅浅的溪流,一堆哭声刺耳传入她耳。
“呜呜——呜呜——呜呜——”
她觉得事情不对劲。
停下马潜入草丛堆里,沈令仪目不转睛,看着眼前发生的场景。
“别哭了!说了别哭了!妈的臭婊/子——!”男人粗鲁的咒骂后,接着就是脏话连篇,“你们去是享福的,别他妈在这儿给我哭哭啼啼!”
草丛不远处是一辆马车,不,应该是一辆囚笼,里面几个女人依偎在一块儿,身上满是脏污,一脸哭泣惊畏。
男人又不耐烦了:“妈的,要不是最近荡云城的鸮市出了点问题,我用得着大老远地亲自把你们送去中虞么?”
“妈的,到底是哪个混蛋要搞鸮市,背后当官的也不管一管,”他一脚踹向笼子,里面的女人们立即如惊弓之鸟一般缩起,“别哭了,有人买你们当‘捡妻’还不满意吗?总比那些被买去青楼的要好吧。”
沈令仪观察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女子,她们大多瞧着富贵,身姿面容都姣好,并不像是被穷人家买掉的女儿。
她们个个面露愁容,悲伤哀婉,实在是……太……手无缚鸡之力了。
真是奇怪。
盈满泪水的一双双眼睛里,沈令仪突然发现了什么。
她登时来了兴趣。
“这位公子,我迷路了,你知道这里怎么走到……”沈令仪钻出草丛,不过片刻,她的身上就已沾了些脏污,她蹙眉慢步,语气紧张。
刚走了半步,便完全见到了这男人身后的囚笼,不免大惊一呼,声音全在发抖:“你……!”
男人一见来人如此慌乱,又上下打量了她,顿时眉开眼笑,不由得露出几分猥琐的狡意。
“别怕别怕,她们都是迷路的,我负责带她们回家,”男人几步跑过来,伸出手就要抓沈令仪,却在见到她背后的弯弓是停住了脚步,“姑娘,你这样一个小女子可别背这种东西。”
“快过来吧,过来,我能带你回家。”他脸上的狠厉愈发加深,几乎毫不掩饰。呵呵低笑了两声企图像捉兔子般就捉住眼前的姑娘。
沈令仪摆出了惊慌失措的模样,无力地跑了两步,随即便被身后的男人紧紧捉住。
“别抓我——求求你——”她已然无措,双腿瘫软,“这是我父兄的遗物,我求求你别拿走……”
沈令仪语气哭腔明显,但脸上泪水总是徘徊在眼眶,屡次都没能成功坠下。
太难演了。
她在心中暗自叹息。
男人比他想象的还要阴险,瞥了眼她旁边的马匹,彻底乐了:“还给你留了马,呵呵,都拿来吧。”
“听话,我会送你回家的。”
又能赚上一份。
沈令仪可怜地被塞进囚笼,悲伤地靠着笼子,眼神呆滞。
马车继续往中虞走。
男人高骑着马,脸上笑意越发明显,许是有意外之喜,他甚至哼上了小曲。
沈令仪望着窗外的风景和绿意,心中却没有她外表表现得那样慌乱无措。风吹动她发梢,她心想,等快到了中虞就设法杀了这人。
这车上的人也都能得到解放。
倒省了她自己骑马的力。
沈令仪越想越舒适,马车开得摇摇晃晃,她觉得眼前模模糊糊,就先闭上眼先小憩了一会儿。
“姑娘,姑娘,你快醒醒。”女子的声音轻轻而急促,沈令仪能感觉到有人推了推她肩膀,“那人去放水了,我们就趁此逃出去。”
马车上的女子都围成一圈,有些脸上还是留着未干的泪痕,但另一些却仿佛瞬间变得镇静。
是她注意到的姑娘。
沈令仪听见了叫醒她的姑娘开始说话,当时在人堆中,她也是一眼就发现了这人。
因为她有一双很不甘的眼睛。
她生了一双柳叶眉,瓜子脸,配上清瘦的身材实在不像是能说出接下来话的人:“现在是夜间,前方已经要到中虞了,我刚才已经发现了打开这门的办法。”
女人年纪并不大,约莫比沈令仪还要小,她言辞铿锵有力,拿出手中的钥匙。
“方才我借言自己如厕偷了他身上的钥匙,待会儿他回来一定会发现。我现在就打开锁。”
她话不多,手上动作很快,片刻就打开了门锁。
可有些姑娘站在原地不肯走:“我们都商量好了的。”
远处的脚步声若有似无。她们说:“你偷钥匙,等我们趁机出来了就一起杀了他!反正这点时间我们也跑不了多远,还是会被他追回来的。”
“我要他千刀万剐!”
“我们十几个人,压都能压死他,还怕杀不死他?!”
站在沈令仪旁边的那位姑娘没了声,默默捡起了地上尖利的石头。
“那我们分散开吧,到时候听我暗示。”
沈令仪心中原先是没多少波澜的,但她拿回自己的满月弓,同她们一起藏身于草丛之中时,却意外被这情绪感染。
她心里知道,这本来就不是蚍蜉撼大象的戏码。
原来她们也并不需要她救。
“我钥匙呢——?!”男人急匆匆地冲过来,脚步很快,眼睛更快,目视到了早已空无一人的囚笼马车,“妈的!这群婊/子!什么时候偷了我的钥匙——还敢想着逃跑——!”
沈令仪见到那姑娘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了,发出了些声响。
男人听见身后的动静立马转头,怒目圆睁,像野兽一般地就朝她扑过去,想要把她撕咬成碎片。
女人站在原地,手中发抖,在男人快要完全接近的时候瞬间拔出了自己头上簪着的金属发簪,快而准确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男人眼神惊愕,似乎是不敢置信。周围藏着的女人全部都涌了上来,有发簪的用发簪,没有的就用地上尖利的石头,或是直接上手上脚,巴不得把这人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姑娘,下次要小心,这动作一不小心就会伤着你自己的。倘若你的动作不够快,所有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沈令仪冷冷看着地上的一片血滩,“中虞城外死了人,你们要拿这具尸体怎么办呢?”
“当然是报官了!”
那姑娘的表情却在听到“报官”两字是骤然暗淡,望向沈令仪,眼中似乎是有千万种情绪。
第一次杀了人的后怕洪水般涌来,她抖着手松开了簪子,嘴里言辞坚定。
“不要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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