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国北部的小镇上,一个面包车在雪地里艰难前行,早年的工业小镇在工厂一间一间关闭之后逐渐没有就业岗位,恶劣的自然环境也留不住年轻人离开的脚步,面包车经过一个一个曾经的工厂宿舍楼,现今已是残破不堪,任由大风吹打着破碎的玻璃,雪花一簇簇的涌进冰冷的建筑,在窗台上形成一座一座小小的雪包,从楼下看过去更像是一个一个无人扫墓的坟包,它们夹道注视着面包车,像是看着整个城市为数不多活着的气息那样稀奇又那样冷漠。
面包车停在一间独栋的小院门口,车上下来两个50岁上下的男人,保暖的衣物包裹着他们显得格外臃肿,当然他们自己肥硕的啤酒肚和满脸的横肉也为这份臃肿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他们的皮毛帽子和加厚的口罩中间冒着他们呵出的热气,不一会儿便在眉毛和睫毛上结了霜,就连皮毛帽子的边缘也有一层薄薄的霜。
一个男人从后备箱拿出一摞空的收纳箱,站在院子的门口,一个娇小身材的人从车上下来,从一个巨大的钥匙盘上找出钥匙把院子门打开,在层层棉衣、围巾的包裹下,纤细的脚踝从宽大的棉大衣下露出,显得那样突兀,而她的臃肿看起来则全是衣物所累。
另一个男人则从车上扛下两捆干燥的柴禾,熟练的在院子里用脚踢开围着房子墙根的积雪,一个拱形的金属小门很快出现在房子的墙边,男人并没有停止在雪中寻找,在门边的墙底找到了一根黑黑的铁钩,他停下了翻找,用铁钩把小门周围的雪清理开,又从雪里发现了柴禾夹,铁钩把小铁门上的雪打干净之后,勾住小门上的铁环打开,把小的柴和木屑堆起来,用大的柴架在上面,从兜里掏出一个金属的火折子和一包香烟,拿出一支香烟放在嘴里,用火折子先给自己点了烟,再熟练的生起火来。
门口另外两个人也在门口抖干净外衣上的积雪,把衣服挂在门廊上,没有关门进了屋子,男人放下手里的收纳箱,褪去臃肿的衣物,拿下口罩:“这破天气是要把剩下的这些人都冻死。”说着双手搓着冻僵的脸和红肿的酒糟鼻,从心口位置拿出一个被体温温热的金属小酒壶匆匆灌下一口,屋子里没有生火,但只是抵住了夹杂冰渣的大风,寒冷倒能缓解一些。
“都冻死了好,最好把咱们一起冻死。”身材娇小的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女孩,英气的剑眉在病态的白皙下尤为突出,浓密的睫毛上结的霜逐渐融化成水珠,脱掉大衣的她身材却体现出与身高和纤细完全不同的健硕,她的宽腰带上别着两把手枪和一排弹夹,还有一个警徽。
“美都,火生好了,这房子是有柴井的,热气跑一跑,半个小时差不多就暖和了。”生火的男人一边进门把门关好,一边掸着身上的雪脱掉大衣,看着女孩儿的脸色不太对,他看向旁边的一直给他打手势的男人,赶紧把嘴上剩下的烟蒂拿下来,打开门缝扔进雪地里。
“抽好啦?”女孩不紧不慢的问。
“没有没有,生火的时候太冷,提提劲儿。”
“小阿姨昨天才给我打电话,说你上次进城里体检心脏不大好,天气冷让我看着你,你今天就往枪口上撞是不是?”女孩发火时另一个男人缩着脖子躲在一边环顾房间,挨骂的男人则憨笑着进屋,从口袋里拿出塑胶手套递给女孩。
“不抽了,不抽了。”
女孩自然的接过手套,搓了搓逐渐回温的冻僵的手,熟练的戴上,另一个男人看着眼色,也接过男人递来的手套戴上,为了替抽烟的男人解围开启了新话题。
“听说了吗?今天这位是个外地人,是个什么艺术家,住了几年也不和人相处,去年还在菜市场捡过菜叶子,基本没买过肉吃,你说啊,其他城市外来人口带动消费,咱们这儿怎么来的人也不消费啊。”
“消费个屁,谁不是过不下去了才来这儿,满城的空房子没人住,指望他们带动经济还不如指望咱们这帮守城的晚点儿死。”
“你说等我们干不动了可怎么办啊?下一代就只剩美都一个人了。”两个人看向女孩,女孩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听着耳朵快要磨出老茧的话题。
“所以你们少抽点儿烟、少喝点儿酒,就当是帮我了,能多干两年就能多替我分担两年,如果未来这代只有我一个人,我就只能一个人干,那能怎么样?我又不是干不了。”
两个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对着彼此无奈的笑了笑,继续整理着房子里的杂物,他们三个有序的将收纳箱放好,按照遗物的品类放到不同的箱子里,他们是遗物整理师,本来是警方用来应对孤寡老人离世专门设立的职位,只是镇上已经几乎没有孤寡老人了,这栋小房子是给外来人口的保障房,因为人口稀缺,小镇引进人口没有什么门槛,只要肯来镇上生活,镇上会提供免费的住所,冬天甚至还有保暖补贴,可是这寒冷的小镇并不是个可以安逸生存的地方。
因为原本生活在镇上的人离开小镇,小镇的留守人口少之又少,就连菜市也是一周一次的集市,商贩收着镇政府的补贴,从城里来镇上摆摊,菜价肉价也比城里贵上好多,菜农说是运输成本高,镇政府也不便说什么,有总比没有强,所以小镇的生活成本非常高,生活条件又比较差,尽管一开始有一些走投无路的年轻人想在镇上生活看看,但还没到立冬就飘起鹅毛大雪的小镇劝退了一多半的人。
剩下一半人在一个南方人冻死在小镇后也大多都离开了,勉强留下的是真的无处可去的人,他们学习在苦寒之地的生存技能,想方设法的在小镇活了下来,而刚刚死掉的艺术家就是其中一个,美都还对这个人有些印象。
其他来到小镇的人带着大包小包的御寒衣物和床上用品,可这个画家不一样,他穿了一件厚棉衣只带着一推车画板,当时还很多人在笑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他的画板当柴烧,美都环顾四周看到地上、书柜上、墙上,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有画作,想必他并没有把画板当柴烧,从刚才进院时院子角落堆的整整齐齐劈好的被大雪浸湿的柴禾可以看出来,他应该在镇上适应的不错,起码没有冻死,也没有饿死。
“他是怎么死的?结果出来了吗?”美都问话的同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说是绝症,搬来之前就病了,父母离婚之后都有自己各自的家庭,没人管,遗体三个月都没有人认就直接火化了,骨灰现在还在所里放着呢。”
“也是个可怜人啊,你看看,这画画的不错,这些东西卖的时候我也去看看,买幅画送给我儿子,他也喜欢画画,搞不好会有兴趣。不过,他这些东西真的能卖到钱吗?他父母得知他穷困潦倒,问都没有多问,说他的垃圾都不要了,能处理掉就处理掉,如果处理不掉就扔了,挂电话时急切的态度生怕欠了债找他们麻烦,血缘这东西真没啥用。”
“那这次卖的价格应该很便宜,这些钱也就抵掉镇上给他提供住所的租金吧,多了估计真没有,镇上又做了亏本买卖,你说就咱这儿的生活条件,咱们本地人根儿在这儿都不愿意留下,怎么会还在妄想引进人才啊。”
“就是不甘心呗,你说这镇子要没有了,咱镇上的那些个领导去哪里啊?他们也不甘心退休,这小镇子的管理经验还给把整个镇子管理黄了,他们哪还分配的到工作啊,有办法的早调走了,剩下的这些没本事的也就是指望着这点死工资过日子,每年还能批下来镇子的维护费用应该也是他们的能力上限,咱们几个年龄到了,说退休退休,你说像美都这样的该去哪儿。”
“我去哪儿都能活。”相对于两个中年大叔,美都倒是安静,埋头干活。
“就是,咱们美都泼辣能干,在哪儿都能干好。”话虽是这么说,美都心里也打鼓,从小没坐过飞机,最远就是小时候体检去过省城,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和电视上一样精彩?还是和电视上一样危险?美都没见识过,小镇上留守的本地土著好像都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关于镇子的结果,一个关于自己的去向,总在传让大家弃镇迁移的消息却总也不落实,像个等待响起又害怕响起的门铃,没有人知道门后面是什么,但是每个人都知道门铃迟早会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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