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悄然吹过,拂得树叶沙沙作响。
易泠歌俯下身,捡起碎裂的面具,拭去沾上的灰尘,蹲到时闻溪的跟前,细微地端详着他。
“你不遮脸,更好看诶。时闻溪,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丑丑的疤呢,每次夸你时都有点违心,幸好不是。”易泠歌向他伸出手,笑得心满意足:“没事吧?”
洛清知的脸上阴云密布,声音低沉又压抑,似是酝酿着汹涌的怒意:“你要忤逆我?”
阴冷的语声刚落,入眼是并肩而立的两个纤瘦人影。时闻溪的身姿挺拔,眼中透着难驯的傲然,而易泠歌身量不高,靠在离他很近的位置,隐约作出护佑的姿势。
格外的扎眼。
她语气坚定,毫不回避地望着洛清知,说:“师兄,生活起居,交友往来,我都可自理,不用你多费心思。”
女孩子的音调不高,也不是带有多少情绪的,可洛清知听着,只觉怒火有燎原之势,几乎要烧断他名为理智的弦。
他奔波了数日,伤上加伤,本就不甚清醒,无端地觉得时闻溪周身危险的气息太盛,赶来却是自作多情,她不愿听他的。
洛清知轻声笑了笑,看向时闻溪,说:“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
而后,他重重地向着前方打出一掌,时闻溪猝不及防,被掌风击出了很远,“幽州,你就不必去了。”
两日后。
音宗的后山上,方晚照已经摆好了传送的阵法,看着聚集在一处的小队,问:“咦,洛清知和时闻溪人呢?”
宋廷玉懒洋洋地撩起眼皮,信口接话:“少君脾气多大,不去就太好咯。小时怎么还不来?”
“洛师兄不太舒服,应该会留在宫里,时闻溪说是想研制毒药,紧急得很。”易泠歌讪讪地扬起笑,解释得含糊。
其实是两败俱伤,时闻溪的伤口被打得裂开,这两日缠绵病榻,饮食起居都由她照料,还要瞒着芝芝,艰辛无比。
至于洛清知,彻底得罪了时闻溪在院子里豢养的毒物,齐心协力咬伤了他,他有旧伤未愈,把他也伤得不轻,大抵是有谭纾精心照顾着。
她恳求时闻溪帮忙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此次下山,乃是势在必行。
“既是如此,我们启程吧。”
幽州已经下了很多日的大雨,在到达前,他们能做出的揣测,大多是围绕洪水一类。
几人沿着沧澜江,在上空疾驰,一筹莫展时,曲芝芝指了指下方,说:“江边围了好多人,要不下去看看吧?”
江岸没有停靠的船只,被密集的人流围得水泄不通,百姓的恸哭声响彻云霄,有不少人朝着江水发疯似的磕头,脸上涕泪横流,应是已经持续了很久。
“发生什么事了?”宋廷玉拦住一个向人群集中处跑去的人,急急发问。
那人脖子伸长,跳脚道:“船翻了,死人啦!”
三言两语间几人厘清了事情,一艘本该昨日抵达的大船上载了上百人和货物,将至幽州时,船身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大船倾倒,江水倒灌,最终沉船。
岸边都是殷殷期盼船上人归来一夜的家人,忽闻噩耗,因而出了乱象。
“当时雨很大吗?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活口?”方晚照的眉头拧出一个结,再想询问。
暴雨不停,被问话的人也不知道更多的讯息,连连摇头,正当他们打算靠近江边探查时,忽然有嘹亮的唢呐声从远处而来,一群官兵大摇大摆地将人群驱赶开。
“都散开!刺史有令,不得在江边聚集,速速离去!”随着话声,数个道士打扮的人排列有序地来到岸边,将黄纸撒得铺天盖地。
易泠歌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嘀咕道:“假的。”
不是真道士,却像是逢场作戏。
方晚照耐着性子,问:“这位大哥,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的官兵打量他一眼,许是见他气度不凡,语气好了些:“去去晦气。刺史说了,大概是江里水鬼太多,才会翻船,得全部超度,做做善事。”
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突然从后方冲过来,揪住说话的官兵,厉声质问:“刺史他人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应该先想办法救人,看看有没有生还者吗?一晚上了,他只派道士来做法事,他凭什么高枕无忧?我看需要被超度的人是他吧!”
“你大胆!刺史说的话,在城里就是王法!这船都翻成这样了,怎么去捞?不如你先跳下去试试,可行的话,我再去请示?”
那人愣在原地,手脚都不住地颤抖,官兵嘻嘻笑着继续讽刺:“你也不敢吧,哈哈,谁会想喂鱼呢!”
“我敢!”那人双目赤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竟是真的向着江里横冲直撞过去。
“别去!”方晚照反应飞快,甩出琴弦裹住他拖回来,收回放出的神识,沉痛地说:“没有生者气息,船上的确是无人生还。”
见他出手迅捷,官兵重新审视了他们几眼,惊奇地说:“修炼者?”
“是小神仙吗?”险些寻死的人呆呆地坐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抱住方晚照的腿,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救救我们!不要信他们的话!”
“你到底要胡说些什么!”官兵拔出刀就要威胁,宋廷玉手一抬,随手就把他的刀按了回去。
“你慢慢说。”方晚照嗓音温和,随着他们施了阵法,将喧闹的唢呐声停下,沧澜江上空短暂地晴朗起来。
那人抽抽噎噎地说:“这个月已经翻了十艘船了,这么大的事,这该死的刺史一直压下来。今天这艘船太大,死的人太多,他才藏不住了!”
“十艘?”几人皆是惊愕。
方晚照凌厉的视线对上官兵躲躲闪闪的目光,琴弦灵活地缠上官兵的手脚,有拷问之意,他很快败下阵来,回答道:“是真的。”
得到确认,方晚照叹了口气,颇为凝重地说:“这江一定有问题,我们去高处看看。”
雨水太多,下方江水翻滚,几乎成了黑绿的颜色,几人注视着水面,心间不约而同地浮出怪异感,但都不能说出来由,沧澜江水势浩大,他们尚不能看出错处。
幽州刺史名为高衡,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瞧他们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吓得是泪水涟涟,有些滑稽。
“诸位小神仙,这件事真的和我没关系!这天气不好你们也都看见了,雨下太大了,我又不能呼风唤雨。”
宋廷玉拍案而起,指着他骂:“就知道推卸责任,你不会早些呈报?如果不是我昆仑宫觉出异样,你想害死多少人?”
他平时玩世不恭,没个正形,但愤而怒骂时,面容上显出冷峻来,倒是很有几分威势。
高衡被吓得缩起了脖子,小声问:“是有妖物作祟?”
四人齐齐睨他一眼,并不理睬。
“不是我爹的错!”一个约摸十几岁的姑娘忽然跑了出来,挡在高衡身前,耿直道:“说了有水鬼,都是真的。”
见状,方晚照露出和煦的微笑,问:“这位姑娘,你说得这么笃定,是见过吗?”
高衡的女儿却是翻了翻眼睛,音调极高地说:“我又不是你们这些修炼者,我没见过鬼啊。但是,我感觉得到她,她就在那里,啊——”话未说完,她忽然失声尖叫起来,捂着头一下下地撞到墙上。
“不在不在。”高衡慌忙拥住女儿,赔着笑说:“我女儿晓霜啊,小时候跌进过江里,差点就死了。她高烧多日,脑子不太好,各位不要见怪。水鬼是传闻,当不得真,我做法事也是为了让百姓不要恐慌。”
“合着你还是好心了?”易泠歌多看了高晓霜几眼,她总觉得这姑娘的痴傻不假,可说的话,未必一点不能信。
“刺史大人,船上都是什么人啊?”曲芝芝的脸色不善,将话题绕回了正事。
“唉,先前沉船,我以为是风雨大作的缘故,唯恐上头追查,把事情强压下来。结果层出不穷,船翻了,尸骨又难找。登船人的身份统计不完全,大多应当都是普通百姓。”高衡不停地用袖子擦着汗,拿出一本小册子,上面记了不少名字。
宋廷玉接过册子翻了翻,写得密密麻麻,他不禁哀叹一声,他自小入仙山,甚少参加历练,同门多爱领任务下山游历,他只觉山中岁月静好。
果然,人间苦难,非他所能承受。
“这不是很奇怪吗?”易泠歌探出脑袋,捋了捋思路,说:“幽州是混居之地,又不是凡城,船上总该是会有修仙者、妖族的。倘若是寻常遇险,想让船不翻,救下几条性命,我想筑基以上的修士便能做到吧?即使是以我的修为,奋力一搏,也有一线生机。”
“是这个道理。”方晚照颔首,显然已是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曲芝芝跟着沉吟道:“所以,如今十艘船沉,全都尸骨无存,也没有逃出生天的人发出警告,背后一定是非常强大的力量。”
“我们还是想想有什么法子找线索吧,现在什么讯息都没有。”宋廷玉恶狠狠瞪了高衡一眼:“再拖下去,你以死谢罪都不够。”
“其实有一个办法。”曲芝芝期期艾艾地开口:“招魂。尸骨难寻,魂总有留在人间的吧,招来问问,能找到些线索吧?”
魂魄恐怕是更难找了。
从入幽州开始,易泠歌的一颗心始终高悬,这都太像那白色的蜉蝣魂影的手笔。
倘若真是魂影所为前些日子的魂魄很有可能会被收集起来炼化,而昨夜新死的魂,也会很快被引走。
去抢聚魂鼎的人,本就是亡命之徒,她觉得死不足惜。但这些葬身涛涛江河中的人,兴许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人而已。
是人,不该死。
她想起那魂影,慈爱地呼唤她,称她是,好孩子。
是要为渺茫的复族的愿景,牺牲芸芸众生吗?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该做的事,更不知这一回,又会面临何种死境。
感觉洛清知一直在挨打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幽州沉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