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
在幽州的几日,易泠歌大半时间都泡在了江水里,不得休息,她眼圈下的青黑色快要掉到下巴上,乍一听到洛清知的提议,她疑心之后是再无安眠了。
她原本想说,寻晏珩回来帮帮忙,兴许诅咒全能迎刃而解。但也不知两人间有什么天大的梁子,在归来的途中,她只出口一个晏字,洛清知就差点发怒。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住一个院子已经不妥,谁要跟你同住一屋啊!”她排斥他的靠近,柔美的面庞在薄纱般的月色下,照出些许坚毅固执的模样。
洛清知嫌弃地睨她一眼,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猝不及防地甩开她的手,在衣袖处抹了两下,冷哼一声:“你没发觉,我们在一处时,痛感会消失大半吗?还是说,你宁肯活活痛死?”
还真是如他所说。
“我想掐死那只恶灵,挫骨扬灰。”易泠歌恨得牙痒,世上怎会有歹毒成这样的物种。
“进来。”洛清知脚下生风,飘逸地走回了屋子里,她别无选择,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大有壮士断腕的悲壮气概。
她先前进洛清知的住处时,四下昏暗,眼下点亮了烛火,才发觉里间极为宽敞,足足有她的居所两倍大,聚魂鼎不知是被安置在了什么地方,也许她可以睡在远些的地方?
洛清知似是能洞察人心,一句话打消她心里刚冒出头的小念头:“不能太远。”
再往里去,他的床榻华贵,四角的柱子都雕刻有精美的图案,散发着淡淡的木质的清香。
“你睡这里。”
随着他话音落下,两卷被褥被扔到地上,正是在他的大床脚下,可怜巴巴地占了一席之地。
暮色深沉,她今夜再争也是无用,沉默着铺好被子,衣不解带地躺了进去,侧身背对着洛清知的方向,眼睛睁得大大的,再无睡意。
她生怕在睡梦中被魇住,吐出些不可言说的呓语。
她知晓洛清知并不太能习惯与人共处,愿意与她亲近些抵消身体的疼痛,也只能是缓兵之计,大概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睡不着。
可没过多久,她的意识清醒得出奇,甚至脑子里已经背了一遍生涩的心法,她听见了洛清知平缓的呼吸声。
难不成于洛清知而言,她在身边能有催眠的功效?在荒城时,他亦是睡得香甜。
而后是一声低低的咕哝,带着零星的委屈,和他平日里清冷的嗓音全然不同:“我知错了。”
“衣衣,你都不来看看我。”
易泠歌想砍人的冲动蹭蹭地上涨,凭着反复的自我规劝压了下去。
洛清知一大早神清气爽,口称要闭门不出一日,思索恶灵的去向。她夜里战战兢兢,睁眼至天明,晨光熹微时就卷铺盖走人,不愿多停留片刻。
晨课的时辰还没到,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一路摸进了丹宗,大病一场的宋廷玉竟也醒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极大,呆愣无神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她两手空空,不像是来探望病人,大马金刀地在床边椅上坐住,捞起他床头摆放的一块青瓜啃起来,问:“宋师兄,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你这嗜睡昏迷的病,是因沧澜江中的乔姑娘而起吗?”
宋廷玉见到她来也不起身,仍旧仰面躺着,轻声说:“其实和寒寒没关系,是我自己承受不住痛苦,吃了太多的忘忧丹,怪不得旁人。”
是源于自责。
总有困宥于七情六欲的世人想超脱于俗世,故有灵药曰忘忧丹,吃下去便能忘却心中烦忧,过往苦痛皆是似梦非梦。
但她没见过像宋廷玉这样的病人,分明没有忘记昔年的事情,可精神萎靡,时不时地半死不活。
她把疑惑问了出来:“你吃了忘忧丹,可你还记得寒寒的事情,你甚至都记得她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忘忧丹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吗?”
“非也,三颗就可忘前尘。可我不敢忘,执念太深,反反复复地想起来。原本很久没有再吃,都快好了,可惜后来有一次,我又没忍住。”宋廷玉茫然的眼神中忽然覆上一层哀愁,像是在心疼些什么。
“是为了谁呢?”
她扮演着绝佳的倾听者,继续追问,其实她应当是知道答案的。宋廷玉看似轻狂不羁,其实最重同门情谊,她一朝亡故,他肯定受不了。
宋廷玉的眼角迅速地泛红,他拍了拍脑袋,仿佛有些头疼,说:“为了死得不明不白的小师妹,怎么,洛清知没有告诉你吗?”
她不知道旁人是如何看待她的消亡,这在昆仑宫里,似乎是一个禁忌。
根本就无人知晓,是洛清知杀她。
她装作无知好奇,说:“洛师兄提到过,在我之前,是还有一个女弟子,她怎么了呀?”
“我不该同你说这些的。”宋廷玉有些懊悔。
好不容易有机会问话,她自然不愿放弃,熟门熟路地作出祈求状,扮起可怜说:“我说话不太经脑子,已经惹怒过师兄多次。宋师兄,这位小师姐的事,师兄一听就不高兴,你就告诉我吧,就当提点我一番,我保证不出去乱说。”
于是宋廷玉心安理得地回忆起二十年前的事情。
在其余同门眼中,那时的傅楚衣整日想着攀上枝头成凤凰,洛清知是颇为回护她,可家族婚约一直存在,她却欢欢喜喜以为将要嫁她为妻。
剑宗里有过红烛高照的一日,可没有一个宾客能够前往,其间被一股巨大的威压死死地笼住,山河变色,不消多说,旁人都知道出了事。
再往后,天下人都知道蜉蝣妖族余孽现世,在剑宗起了乱子,一袭婚服的傅楚衣是在暴乱中唯一死去的那个人,而洛清知则得了诛杀妖邪的美名。
即使没有人见到所谓的余孽。
此后洛清知愈发寡言少语,守着小院过了二十年鳏夫生活,大家也逐渐对他和谭纾的婚约有了质疑声。
易泠歌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辞,几乎被洛清知的不要脸震惊,喃喃说:“暴乱?好奇怪啊,怎么会独独在剑宗发生这种事情。”
宋廷玉的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怨毒,恶狠狠地说:“洛清知会是什么好东西吗?他境界那样高,怎么会护不住小师妹,她的死一定和他有关!但我没用,是我太没用了,我根本就闯不进剑宗!”
彼时的宋廷玉,拿着甚少派上用场的剑,疯了般去闯剑宗的大门,他和阮弦歌两个人对着结界劈了整整两个时辰,却像是泥牛入海,没有一点点用处。
“她死了很多年了,我是不是该醒来了。”宋廷玉空洞的眼中渐渐恢复了神采,他撑起身子,仔细地端详着易泠歌,说:“你就当不知道吧,这件事,洛清知不会想要告诉你的。”
她没有动,疏懒地靠在椅背上,感慨道:“一梦数载,是该醒了。”
宋廷玉问:“泠歌,其实我次次都在逃避,是不是太没用了?”
她坐直身子,郑重道:“宋师兄,你能用几十年去缅怀一个人,已经很长久了。如果是我,也不会那样长情,你足够赤诚。”
“自怨自艾,宋廷玉,你是哪来的怨妇不成?”两人推心置腹的交谈被爽利的声音打断,阮弦歌大步踏进了屋子里,来回地扫了眼。
“阮阮,今天能不能不骂我了?”宋廷玉缩在床角,期期艾艾地问。
阮弦歌绷着的脸松开,无奈道:“你醒了就好,我骂你做什么。我知道你一直自苦,衣衣的事情,我们一直都没放弃,可是,哪有什么痕迹。”
“我只是有些后悔。”宋廷玉摇摇头,说:“假如我当年能在北冥挖出一棵更厉害的珊瑚树,帮她做出神品的防御灵器,她会不会就有可能活下来?”
你做的所有一切,已经足够了啊。
易泠歌暗暗感叹一声,宋宋的执念之深,已经远超她的想象。
“执拗。”阮弦歌忍不住瞪他一眼,看向易泠歌,眼中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同情,说:“易师妹,我来是有事寻你。褚霖向心石长老状告你缺席晨课数日,长老唤你去戒律堂。”
褚霖的无耻程度,真是又一次刷新了她的想象。
“又是这家伙,别怕,我陪你同去吧。”宋廷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可惜身子不允许,刚站稳就差点又跌回床上。
阮弦歌说一不二,把他按了回去,说:“你算了吧,我陪她去,你放心便是。”
戒律堂中,一片肃穆。
“弟子拜见长老。”易泠歌俯身行礼,悄悄打量了一眼端坐的心石,老人家满面庄严地看着她。
从前,心石是很不喜她的。
心石缓缓开口说:“幽州一行,已经过去了数日,你是还没有恢复好吗?与你同去的几人,都已经去上晨课了。”
“身子已经差不多好了。”她恭顺地说。
心石粗黑的眉头紧蹙,“你以炼气境界入剑宗,许多人不服,你不该勤加修炼,让他们信服吗?为什么这般懈怠!”
“弟子只是……”易泠歌低着脑袋憋了半天,终于挤出四个字来,不经意地抬起脸,显出懵懂惊惶的一幅可怜样子来,“长老英明,应该知晓弟子蠢笨,先前惹了褚师兄大大的不快。近日四处奔波,弟子的剑术实在没什么长进,不敢去讨嫌。”
褚霖正是站在心石的身侧,闻言勃然大怒:“你自己懒惰,还想怪我苛刻不成!”
“褚霖,收收你的烂脾气,忘了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了?”
一道淡漠又暗含讥讽的女声从后方传来,她这才发觉戒律堂内有一极高的屏风,那说话人就是掩在了这背后。
这一间不大的厅堂中,竟是汇聚了三个极其厌恶傅楚衣的人。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这个说话的女声会是谁嘞~~
又要周一了 哭一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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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俗事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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