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今未逃离后失明的那段日子,一直是一段能勾起顾临诚好奇心的时光。
调查到的都是片面的,报告也是从他被发现的那一刻开始记录的,知道他是个翻译文章的小编辑,女儿很乖巧,他瞎了眼但还是独自和女儿一起生活。
具体的呢?剩下的情绪呢?顾临诚不知道,也从陆今未身上看不穿。
总是说到最关键就停止继续说下去,顾临诚望着陆今未的睡颜,手还搭在他的腰上,内心很复杂,但说不出缘由。
他不该担心他的,这样一个情人说走就该让他走了,甚至不该把他找回来,但是不行,自从追程真彻底无果之后,他总会在午夜梦回时梦到陆今未泪眼朦胧的双眼,梦见他恳求自己不要打掉孩子的模样。
久而久之,他发现自己还是需要一位能让自己生活继续下去的消遣,让无味的日子有些波澜。
只是没想到,陆今未比以前的承受能力更差了。
会害怕,会恐惧,不再会时时刻刻跌倒后站起冲自己无条件的微笑,变成了人世间每一个平庸的大多数。
沉思中,陆今未已举起手揉了揉眼睛,太阳光是强是弱也感受不到,只透过面前的呼吸知道,身边的人此刻还在这里。
“你怎么没叫醒我?”陆今未还要去给小雪别发卡,即便浑身酸痛,他也还是担心自己会又睡过,让小雪担心。
“时间还早。”顾临诚的语气不似昨晚咄咄逼人时的强硬,保持一种观望的态度,平日的骄傲自大也暂时被搁置。
搭在毯子外面的手自然地再被顾临诚握住,每一个早晨,都像是记忆可以被重置的阶段。顾临诚虽然还记得自己好奇想要知道的事情,但他不打算再在现在提起。
“你还想听我的事情吗?”但今天的陆今未没有遵循他们的默契,他反倒主动提及。
“说吧,如果你还没准备好,那就改天再说。”
顾临诚只得再调整了一下依靠的身子,看他翻身平躺后眼睛对准天花板,“望”着那白色墙壁,实际意识里只有黑暗:“那段时间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我生下了小雪,然后跟着母亲一起生活。”
“那为什么会害怕?”
“因为我怕……我照顾不了小雪,我怕她跟着我受苦,怕妈妈要照顾我们两个人更辛苦,害怕是我的任性毁了一切。”
每天都在担惊受怕,睡着之前耳边是女儿的哭声,睡醒后又要面对没什么希望的日子,这就是陆今未的害怕。当激动退却之后,他后悔又懊恼,为什么要这么冲动,没有了爱就算了,钱也没有,以后该怎么办,幻想可一点都不能当饭吃。
陆今未从床上坐起,急促的呼吸起来。回忆中嘈杂的声音再次扰乱了他的神经,他知道自己将又无法平稳,过往的那些难过痛苦又将在他脑中一遍遍循环播放。
“小未……”
"我记得,我是在抱着小雪的时候彻底看不见了的。她那个时候只有一个月大,但我还是不知道她的长相,那时候我的眼睛就已经接近看不清了。"
她是一位可爱的小女孩,长了一双大眼睛,与自己很像,但又与自己很不像,这种种的形容,都是外人兴奋地如此对自己说道。
从此后,他只知道小雪的触感与声音,剩下的一切一切,都是外面人对自己的回答,还有他们劝自己,别再等那个辜负了你的人了,我们的日子要向前看。
其实他只给许智荷说过顾临诚对自己的恶劣,女孩义愤填膺但还是被陆今未拦下,只因他深知,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今后他们有没有再相见的可能都说不准。
你想听吗?我可能会说很多我内心的挣扎,但是最后话到嘴边,我也只能简单地概括,我看不见了,我挺害怕的。
陆今未被顾临诚拉回身边,而他却没有与他一样依靠在床头,还是不放松地保持着原姿势,就像故意要用不舒服,去帮自己梳理那段确实记忆深刻的经历。
“小未,都过去了,以后我会陪着你的,不用怕了。”
陆今未的腰身没有放松,反倒在自己这番话后变得僵硬。意外被表现得异常明显,若不是他不能自主逃离,他可能早就离开了。
“好。”停顿后,陆今未勉强吐出一句,听来没什么情绪,但却像是深思熟虑后,才简化而出的答案。
算了,逼迫一个已经是顺从的人更听话,这确实太得寸进尺了。
他现在可是已经连追问都不再有,顾临诚也觉得,陆今未已经乖成这副模样,再对他过多要求才是残忍。
小雪的发卡,如常是陆今未为她亲手别上,但他的爸爸身边,却走来了另一个平日不会打扰他们父女清晨时光的身影。陆云雪特地面向他,但也拉住了陆今未的手:“顾爸爸你有事吗?”
“今天我和你爸爸去送你好不好?”
是爸爸又可以送自己上幼儿园了!陆云雪霎时瞪大眼睛,惊喜暴露无遗:“好啊!小雪喜欢爸爸和我一起去!”
私家侦探一直拍到过,陆今未总会送小雪下楼,然后到达等校车的站牌那里,再待女孩的脚步声消失,老师也给自己说一切安定之后,他才会在原地放下心来,感受着汽车压过马路疾驰的声响,再转身离去。
陆今未显得意外,没想到顾临诚竟今日允许自己去送小雪上学,而顾临诚脑中对陆今未过去的想象还是没有停止,他甚至有点怪罪自己,竟然打破了他曾经平淡无趣却安逸的生活。
过去的他总归是快乐的,现在则是一言一行听着自己的语气,变得麻木顺从,完全收敛起自己情绪的起伏。
这不是真人,这是机器。
但是到了陆云雪的学校门口,陆今未还是没有走下汽车,而是在后座敞开门,对准小雪在的位置冲她挥手告别,一如既往对她温柔提醒:“跟同学们好好相处啊,开心一点。”
顾临诚没打断他们的挥手,坐在另一边一言不发,实在是太反常的善解人意。
原来只要是他觉得快乐的事情,陆今未就不会面无表情。女儿是他的命,他身体力行地证实了这一点,证明了那陷入黑暗后的每一日,支撑他活下去的,根本就是小雪鲜活的生命。
顾临诚没打算今天让流星一起跟着出来,因为他没打算在外面多做停留,只是一瞬间,他也很想留住这样鲜活的陆今未,可偏偏,他又没有什么可行的借口。
于是乎,他又想到了那个公园。
这个时间,公园更会人烟稀少,他们总能坐在一起,哪怕只是干坐都可以。顾临诚给徐叔交代了去处,还说把他们放在附近的那条街上,他们走过去就可以。
性情不定的顾临诚,总是由着自己,陆今未后知后觉地想。他不再故意将头转去窗户边,而是直面前方,任由汽车开去任何方向,他不管,反正只要如顾临诚的愿就好。
最后车子停下,陆今未感知到了,但不知车门打开,自己小心踩下的又是什么地方。清晨的凉风吹乱他的头发,顾临诚好像是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但是他还在和徐叔说话,耳边声音太嘈杂,让他一时辨不清方向。
“先生,要来看看戒指吗,今天新到的款式!”
他在杂乱中一下子就抓到了这句话,它又仿佛有种魔力,从听见就在内心深种,牵引着自己向前走去,甚至可以忘记眼睛根本看不见前方的路途。
套牢自己的路,他其实是自愿一步步去靠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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