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请君入瓮来（上）
秦氏今天是出门躲婆婆的，实际上，这是她出门躲婆婆的第二天。
这些天姚氏心情极差，有事没事都逮着人骂，作为张秀走后家里最不讨喜的那个儿媳妇，秦氏做的事不少，挨的骂却最多，昨天便借口赶集卖菜，出门躲了一天清静。
今天原本是找不到借口的，凑巧有个远房表姑要给孙儿办百日宴，她便打着帮忙的旗号出了村。
帮忙自然是不可能帮忙的，这个表姑住在镇上，都没跟她见过几次面。她来的早，都不好意思往人家家里凑，只能在码头上闲逛，反正不论做什么，都好过在家里挨骂受气。
没想到竟是见到了猫儿。
更没想到正好看到猫儿花17文买两只破鱼篓。
17文……不是，是18文，18文呢，看那赔钱货轻轻松松掏钱的样子，身上肯定还有更多……
那个瞬间，秦氏几乎忌妒到想要冲上去一把将钱抢过手，要知她身上也不过10文钱，还要买一尾鱼当作百日宴贺礼！
秦氏没有直接上手抢，不是她不敢，更不是她觉得抢钱不占理——是，老二一家是分出去单过了，那又怎样，她仍然是赔钱货的婶子，她个当长辈的阻止家里小孩乱花钱，天经地义，谁也管不着。
秦氏最终没有冲上去，不是她还有一丁点良知，而是突然间灵光一闪，那感觉就跟秀才公，不，就跟秀才娘子附体了似的，脑子里面一亮，便有了天大一个好主意。
而这主意一旦成功，那可就是十两银子，整十两呢！
跟十两银子比起来，17个铜板……不对，是18个铜板……都可以往米粱河里面随便扔。
这事也是赶巧了。
秦氏跟村里人一起来到茅家镇，又一直待在码头上看热闹，早些时候她看到大伯苏有田跟个穿着气派的白净男人打招呼，心下好奇大伯怎会认得这等人物，便悄悄凑过去偷听了几句。
原来那人听说九里村打猎出了事，有几家更是顶梁柱受了重伤，专门过来询问这些人家要不要典卖孩子或者媳妇。
苏有田当即摇头，受伤最重的是蒋二虎，但蒋家家境不差，没可能卖孩子，其他几家虽然家境不如蒋家，但也远没到日子过不下去非要出卖亲骨肉的地步。
至于典媳妇，那就更加不可能了。他们只是伤了又不是死了，只听说婆家把守寡的儿媳妇给卖了的，哪有卖自家媳妇的？至少在九里村，还没有听说过。
白净男人原本就是有枣没枣先打上一杆子，听到后也没多大反应，又说到今年行情好，相貌出众的小女娘可以卖到十两银子，如果有人家改变想法，让苏有田帮忙转告一声云云。
原来就是个缺德冒烟的人牙子，秦氏顿时没了兴趣，还在心里“呸”了一声。
而在刚才，当她看到猫儿掏铜子的时候，秦氏突然意识到，自己离十两银子是如此之近。
秦氏这人吧，爱俏、爱偷懒、同时还有一点小聪明，哄男人和忽弄婆婆都是一把好手。只是她做事爱冲动，不是那种谋定而后动的性子，一旦起了心思，马上掉头去找苏有田，可能在她的潜意识里，觉得这是报复苏有林的大好机会，就该苏家人一起动手。
只是万没想到，当她把计划告知苏老大后，苏老大立时翻脸，还警告她不要做糊涂事，说他们苏家是要脸面的人家。
秦氏转身就走，心里一连“呸”了好几声，这个大伯惯来会装，她也是猪油蒙了心肝，打一开始就该单干，一个人独得十两银子它不香吗？
人牙子很好找，他那身上好的细布长衫混在一众短衫粗葛中，就好似鸡群中多出一只更大更花俏更加耀眼的……鸡。
这人也姓苏，不过跟苏家没有任何的亲缘关系，苏有田认识他，纯粹是因为这人常年混迹于附近码头，见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认识了。
听完秦氏的讲诉，苏牙人白净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慢声道：“这位小婶子，我们牙行可是有县衙签发的牌照的，向来奉公守法，卖良入贱是要吃官司的，这种事可是万万不敢做。”
秦氏心头大骂你们这些牙人缺德事还做的少吗，不卖良入贱你赚什么钱？真当她是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妇人吗？
面上自是不敢显露，秦氏笑的愈发卑微，陪笑道：“我们也是好人家，哪会做出那等事？那丫头家里确实是没人了，我这不是好心，想要给她找条活路嘛。“
苏牙人双掌一拍，赞道：“这就对了，我们这些做牙人的，每天辛辛苦苦为了什么？还不是看这些小孩子可怜，帮他们找条活路嘛。”
秦氏也不是真蠢，她知道纸包不住火，一旦被发现，苏有林能撕了她，这时也不想绕来绕去，干脆直奔主题：“苏兄弟，不知你还要在镇上呆多久？”
苏牙人目光闪了闪，矜持笑道：“这就要看情形了，要是孩子出挑，专门跑一趟也不是不可以。”
秦氏连忙道：“出挑，出挑，当真是出挑，百里挑一的好颜色，我这就带你看人去。”
苏牙人却是纹丝不动：“小婶子，专门跑一趟的话，花费可是不少，价钱可就要再议了。”
秦氏讨好的笑笑：“我们先看人，看完人再说价钱。”
猫儿那模样，不只村里，就是整个茅家镇都找不出第二份，她就不信，这人牙子见了还会跟她掰扯价钱。
……
苏猫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刚才看到秦氏她就一直缀在后面，此时距离不足三丈，也没有刻意躲藏，可这两人就跟瞎了眼似的，就是没有看到她。
这便是修仙者的不凡之处。
不需要多么高深的修为，只需一点点灵元便可以锁住大半气息，让其他人下意识忽略自己，再加上一点点小技巧，就可以轻松找到对方的视野盲区。用这种法子对付普通人，她从来不曾失手，别说秦氏这种见识有限的乡野村妇，便是刑部大理寺的行家到了，都得夸猫儿一声宗师。
她刚刚就这样大模大样跟在秦氏后面，一路上看到她跟苏有田说话，看到她负气离开，又看到她满码头找人，直至找到这个人牙子……从始至终，猫儿都很平静，就好像秦氏要对付的压根就不是自己。
只有当她看到人牙子的那一刻，瞳孔才猛然收缩，可也仅只一个瞬间，瞬息过后，雁过无痕，仿佛一切照旧。
此时的苏猫，心中也说不上有多激动，就是有一种淡淡的宿命感，因为她遇上的还是上辈子的那个人，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
上一世，在苏卉十五岁以前，她做梦都想要撕碎苏家人还有这个人牙子。
十五岁以后，面对的风浪多了，要解决的麻烦也愈来愈棘手，渐渐的，她忘了这些人，不是不恨，就是单纯忘了。尤其这个人牙子，后来偶尔回想起来，她发现自己都记不得这人的面孔了。
可是现在，当再一次看到这个人，所有的记忆都井喷而出，刹那间塞满整个大脑。就好似她将它们全部锁入一间小黑屋里面，一旦找到钥匙，小黑屋打开，前世那些伤疤便都给揭了开来，血淋淋暴露于天光之下。
隔着整整一世的距离，她早已感觉不到痛，只那种恶心感仍然萦绕于心。苏卉也不知这种恶心是征对谁，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些人，亦或是对……这个世界？
她向来不爱思考这类问题，因为什么都改变不了。
现在她只默默看着这两个人，面上无喜无悲，慢慢的，唇边挑起一抹清清淡淡的微笑。
这叫什么？
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来么？
这辈子，她原本只想两不相干，各走各的路，跟大度无关，纯粹就是不愿意浪费精力浪费时间。可是有些人，他就是非要往你刀口上撞，拦都拦不住。
这下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想了，老天爷帮她做了选择，两辈子的账一起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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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隔着三丈距离淡漠看着秦氏和苏牙人，感觉时机差不多了，这才放开锁住的气息，一手拎一个鱼篓，一摇一晃，慢慢悠悠越过秦氏，径直往镇上而去。
这里是码头与镇子的交界处，远不如码头那边热闹，街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行人，使得秦氏一眼便看到猫儿，她顿时兴奋起来，将猫儿的背影指给苏牙人看。
猫儿这时好似走累了，前方便是杂货店，杂货店外面有几个小木墩，于是走过去放下背篓，坐到一个木墩上面。
然后，她跟背篓里面的小奶狗面对面打商量：“黑豆啊，你好重，背不动你了，姐姐把你放出来，你不准乱跑喔……”
黑豆：“汪。”
猫儿眉眼弯弯，抱起小奶狗。
看着小姑娘展颜一笑的侧脸，苏牙人心上乐开了花。
他耐着性子看小姑娘将小黑狗抱出来放到地上，又看她将那个装了两尾活鱼的大鱼篓放进背篓，重新背起背篓，然后站起身，拎起小鱼篓，再次上路。
直至小姑娘走出好几步，苏牙人才突然出声：“小猫儿。”
……
小时候看《祝福》，一直搞不懂婆家为什么可以卖掉祥林嫂，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反对。
原谅彼时的我年少无知，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多年，直至有一天大彻大悟：感情人家压根就没把她当成一个人，她就一个会说话会走路的物件，同时还是一个会干活会暖床会生娃的女奴，属于可随时变现的流动资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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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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