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下他们近乎交叠的双腿滚烫,熏地被褥也温暖炙热,却远远比不上心里头的温度。
步晔枕在松软的枕头上,愣神地静默片刻,问:“为什么骗他?”
祁添转头看着他,缄默不语。
表达方式有误,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步晔就发现了,立刻改正:“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和一眠说发烧……不是……”
但好像没什么区别。
“我很担心你。”
最想说的话终于说出口,胃里的异感好似一扫而空了。步晔闭上眼,手依旧被祁添握着,他好像感受到握着他手的人在细微的颤抖。祁添咳嗽了一声,步晔不确定了。
约两秒逝去,他的脖颈和耳朵周围忽然红了,灼炽的气息泱泱,绝不是故意喷洒,只是贴得很近,很近而已。
“步晔,睁开眼吗?”
祁添的声音带着笑,调皮地在步晔手心画了一个爱心。想到步晔是神仙,应该不知道那两笔构成的形状是什么意思,于是只是挠两下。
步晔眉头一皱,睁开了熟透了的眼睛,就与祁添那一双忍笑动人的眼睛对了个满怀。心弦猛然绷紧,只剩耳边窸窸窣窣的跳动声,像踩在狂风吹干的草地或只积有一厘米的雪地上。
祁添戳了戳步晔因为忍耐而迫不得已沉冷的脸,傻呵呵地笑道:“谢谢你。”
听见步晔说“我很担心你”时祁添并没有过往预期的惊心动魄的感动、泉涌喷溅的眼泪。他想到了奶奶,想到了奶奶家里的伙伴,如今各奔东西,微信是他们之间的仅剩的证据,不管童年还是回忆。想来之前幻想过要一起赚钱让奶奶过上好日子,几个小家伙脑袋凑着脑袋分享未来。
自从奶奶走后,孤儿院里的孩子一夜之间分布在地球仪的各个角落。祁添不记得他们在哪,甚至现在有联系的只有一个,他唯一的亲人也只有那一个。节日发庆祝短信、时不时给他寄些当地的特产、降温关心他、做小手术时从百里之外赶过来照顾他……
只有那一个人,他也习惯没爱的世界。
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有另一个人,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说担心他。
担心他。
“哈哈哈……” 祁添兀然笑出声,脸埋进被子里。
“步晔,谢谢你。”
“不要烦我矫情,真的,对我好的人太少了。”
他哭了,眼泪被珊瑚绒吸得彻底,鼻腔和眼角都昏热,闷在被子里。
“谢谢。”
房间里的光暗下去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下午有雨。
步晔嘴里干涩发酸,翻过身抱住他,有频率轻拍着他的后背。
过了很久,久到祁添觉得不该了、丢脸了,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揉揉眼睛,当作没发生过一样朝步晔干笑。这表情很滑稽,他又红着眼睛,反倒把步晔逗笑了。
他们笑了一会儿,祁添突然问:“你和一眠怎么会认识?”
步晔一直关注祁添的神情,确定他此时不伤心了心里才放心,抽出张纸递给祁添擦脸,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无意遇到便熟了。”
“哦……你说的……哇……”
好像骗人的。
“怎么遇到的?”
步晔两指附上太阳穴,道:“有点困。”
“哈哈哈哈哈哈你骗人!”
笑着笑着,祁添靠在步晔的肩膀上,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望向步晔,嘴角粘笑,“那我们聊聊天吧?好不好?”
步晔被祁添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神经滞了,下眼看他,又飞快地躲闪,心里慌神,“嗯。”
“你多大了?”虽然和步晔相处也很久,但毕竟步晔是神仙,平日相处也多少克制收敛,是以祁添目前能想到的问题就只有这个。
“十五万岁。”
惊讶是真的:“哇,这么大啦?这相当于人间的多少岁呢?”
步晔约算,他算术不好,也不确定结果是否正确,“……应当比你大两岁。”
“哇,你看起来好小。”
“嗯……你在夸我?”
祁添收嘴,“哦,男人对大小很敏感,对不起我忘了,但是我想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很年轻。”
步晔一愣,反应过来后笑容灿若繁星,嗓音也染上些许纵意,“你理解错了。我对人界的交往不了解,不清楚‘你看起来好小’的意义是什么,天界没人说过,所以问你。和那方便扯不上关系。”
二人现在都是坐着的,空调在呼呼作响,暖意益明。步晔说完后不明不白地含笑看着祁添,祁添捂脸低喃:
“啊,救命,不好意思。”
步晔笑意更浓,言语的罅隙里时不时有笑声飘出,不过不是嘲笑,而是被祁添懊恼羞红的脸萌到了。
“没什么的。”
实在受不住,步晔尽量将笑声减小。
祁添丢死人了,连忙转移话题,说话都磕磕巴巴的,脸上余红尚在,“那个,别笑我了,说说你,在天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事?”
步晔不笑了,垂下纤长羽睫想了良久,而后温缓吐出一口气,抬眼问他,“好玩的事很多,你想听关于什么的?”
祁添认真思索了片刻,“我前几天在书上上看到一个关于天界的琐闻野逸,上头说千万年前,夜吟掌管天界后,不多时便传位于一座孤岛上修炼人型的猫身上。经此,好似打通了动物的任督二脉一样,无数蛇鼠猫狗入凡修炼,得以有如今的天界。”说完他求证地盯着步晔,试探地:“对吗?”
“没错。当年夜吟仙尊自蔑以封魔尊桀咒的真身与心魂,没了两界鼎力的能者,天魔才稍以平息战乱,详宁万年,直到近来才算真正和平。青丘邴鹿上神与桀咒有段渊源,说来也痛心疾首遗憾满堂。为此,邴鹿虚亏难安,闭关百年自修禁术无果,却在常坐的石头地下发现禁术的根本。最终以血喂河,以肉喂魔,救回了夜吟本身。经此一事,邴鹿修为大减,石首埋在不桦林,同日,魔尊桀咒亡。如今外部传的都是琐碎掺水的,不必相信,但我这一版如假包换。”
祁添脑袋里都是猫的事,听不下去他说的这一堆话,眨着细影攒动的眸子等他说完,迫不及待地问:“那你是什么动物?”
此时的他因为惊喜已经从步晔肩膀上起开了。
步晔还在伤感夜吟自蔑、邴鹿以己祭天、桀咒殉情,怎的话风转到他的品种了?
他嘴角微动,“猫。”
“什么品种的猫?”
“布偶。”
祁添眼睛一亮,喃喃:“啊,布偶……”
他突然想到一个颇为重要的事,“如果我成仙,也会变成猫吗?”
这……
“会,金渐层。”
“啊?!”
“成仙还带换祖先的?!”
祁添咬着手指头,一时呆板说不出话来。……按理来说,人的祖先应该是古猿,古猿是人科,这和猫科动物八竿子打不着啊。他转而细想,当完人再当猫也不错吧?反正……嗯……
他又问,这回严肃了很多,眼底似江潮翻腾,“如果我不想飞升了,你会一直在人间吗?”
步晔张着嘴,沉默半晌才道:“天界事务繁忙,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所以……”
他眼底淡淡,心灰意冷,热仍倔着试问,“你……不愿意去天界吗?”
如果祁添不愿意,有两种方法。一是抢绑回去,后果是祁添永远记忆错乱,从此与疯子无异。二是把他留在这里,永远不入轮回。无论哪一种,对他们而言,谁都承受不起。
步晔不会这么自私,他不会把祁添的一生毁掉,即使……他不敢说,他也不确定了。
祁添想他,但是想回来吗?
他好不容易有能力有资格有更好的办法将他带回家,怎么能放弃?
可是。
就算有以上两种方法保底,步晔也不愿意强迫祁添。
如果人间让他快乐……就一直让他快乐下去吧。
反正自己就是希望祁添快乐的。
不甘心的情绪席卷,他甚至想逼问祁添为什么不能与他回天界?想打感情牌想动用术法强带祁添走,去一个无人知晓琪花瑶草之地。纵使祁添不记得,变成了一个疯子,步晔肯定自己一定能找到破解的方法,和祁添过永恒的春夏秋冬。
他不能。
绝不能。
天理约束他,世事难容他。
没有余地,后面就是悬崖。
祁添察觉到他的异样,摸摸鼻子却无可奈何,慨然道:“我没什么留恋,其实去天上也挺好的。但我毕竟是人,人终要以死亡结束一生,再奔赴天堂。”
他看见步晔的身体明显一震,却没有停下来安慰的打算,继续道:“我想变成一颗星星,看着人类的温情、失格、疾苦与成长,而不是当长了天眼的神仙。一开始你说我有慧根的时候我确实很兴奋,后来仔细想想,那时我也太肤浅幼稚了哈哈……实在抱歉。”
祁添的一番话,让步晔更加透骨酸心、黯然**。
话题转到这里是谁也无法预支的,祁添也很后悔,亏自己这张嘴,缝上算了。他烦燥懊闷地抓头,墨黑的发丝被抓下来好几根,掉在被子上格外明显。
几许沉默,他心里纠结,说:“刚刚问你会不会一直留下来,你就当我在开玩笑吧。”
步晔凝视着他,眼里的情绪看不真切,但毋庸置疑是难受死掉了。就像一桶兜头的凉水汩汩爬过身体的每一寸,又化作冰可入骨的银针插入脉搏,说一句话都要牵扯。
是以步晔闭上眼睛复而睁开,说出口的话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劲去缓解,“既然你不去,那我在这也是浪费时间。”
听懂他的话后,祁添疏忽抬头,眼睛瞪得滚大,嘴唇嗫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明颤动的指尖和泛涩的眼都在恳求他留下来、不要走,但祁添一点没让步晔看见,遏制早已疯狂爆突的心脏,本固轻笑,“哈哈哈……”
步晔怎么会看不见呢?怎么会不心痛呢?他现在知道祁添在一天一天地喜欢自己,怎么可能不理解明白他的心结?怎么可能只身一人回那孤单寂寞的空房呢?
心痛的要死了,血液倒流,骨肉分割。
我从未放弃过你,却也不愿逼你。
祁添,我要怎么做,才能两全?
若你实心喜爱人间,最后因为我而选择回去。让我怎么办呢?我不想欠你太多,不想你为我付出太多。
祁添,怎么办呢?
步晔抬手扶上祁添冰凉的脸,眉头因为矛盾心疼而攥在一起。没了猫君拘束的他,少去往日凌厉老成,反而凸显出他原先的青稚怜悯。
祁添抬眼看他,步晔温和苦涩的声音穿过空气传进耳朵里,一朵花似地绽开,“骗你的,我依旧会助你飞升,依旧会留在你身边。到时你若不想与我同回,我也不逼你。”
他的嘴角藏起一个不腻不苦的笑,“人间悦目,你喜欢,情理之中。”
这些话,都是对“祁添”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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