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下铺了两层棉被,此时被祁添双手撑地陷下去,仿佛盛着千言万语。
祁添眨眨眼,心里头冒出甜水,松软到酸苦的心脏激地他眼泪就要流下来。此刻的感觉太奇妙太熟悉了,他知道每时每刻都有人在上演,比如他。
像确诊癌症最后得知是误诊那样心悸、激动,却敌不过最深层的失去与得到。
又像无意得知广场中心有人晕倒疾跑过去看那并不是自己的亲人那样后怕、心安。却敌不过对上天的祈求夙愿。
步晔摩挲他的眼角,柔软地将眼泪揩去。祁添或许觉得对他流泪太怪了,换做之前的步晔也会这么觉得。但不一样了,可就是知道真相才最痛。
他看着祁添一天一天被激发起的对他的情感,就克制不住想到那天祁添所受的痛苦,简直抽筋拔骨。为什么偏偏不能换作他去承受?那天随便一个人都可以代替祁添,但偏偏不能是步晔。
糟透了。痛死了。
他们俩,无论是谁,经历的疼痛都毫无二致。
一样的。
泪水如梨花初绽,在步晔的手心滑落,分不清是谁的。
祁添低下头,拂开步晔的手,肩膀微颤似乎在笑。
他吸吸鼻子,觉得太不堪,撑着的手胡乱抹了把脸,喉间破出一声笑,“多大人了还舍不得你走。”
噎地步晔说不出话。
早晨过后二人没再提起这件事,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似乎那只是他们在玩闹表演。
步晔同往日一样靠在沙发一角,安静地欣赏窗户框出来的绿叶。
祁添也还是缺心眼。
光线在步晔眼前变换着,忽大忽小,调戏地爬上他的脸。步晔抬手遮盖,手指被照的发透。
客厅里开了中央空调,所以步晔披了条毛毯,不冷。忽地,祁添在背后叫了他一声,声音由远及进。
“步晔。”
“嗯?”他回头,眼睛还迷糊。
祁添套了一件米色格子的V领开衫,里头穿着白色高领羊毛衫,加上刚起床头发软趴趴的,随着走路的动作垂下,温柔又阳光。狭长的眼睛像糊了一层釉,很亮。
“沃城市南新开了条夜市街,正好离我们家不远,要不要去转转?”
祁添一手撑在屏架上,另一只手绕过步晔将手机递给他看。距离很近,这样的姿势如果没有沙发,就很像祁添从后面抱住步晔。
步晔不习惯地摸上脖子,有点痒。
手机屏幕上是晚上的夜市街图,灯火阑珊、人潮拥挤。人们搓手并肩,举头相望,呼出的白气在头顶上勾成了一副画,到真有些市井气。
步晔不懂,但他猜得大概,确证地问:“什么是夜市街?”
“其实就是卖吃的玩的,正好带你体验一下人间的烟火味嘛!”
其实祁添是有私心的,如果步晔喜欢上人间的话,哪怕离开也会常回来的吧?
回来就找他玩吧……
他孤单太久了,有个不争的事实已经掩盖不住:他习惯每天早晨步晔在身旁。他甚至不敢想象步晔离开之后自己需要多长时间去反应,再习惯。时间的溶解会帮助祁添淡忘,但心上对分别的恐惧仍会加深,一条永远无法复原的沟壑深渊。
步晔没有意见,他对人间知之太少,多了解总没错,“好,什么时候去?”
祁添窃喜,眉眼弯弯,“天黑前我们就去。”
话说完,祁添已经绕过沙发坐到步晔身边,垫背柔软,祁添陷在里面。
“对了。”今早发生的事占据大部分脑力,是以直到现在步晔才想起来。
“下午我要去王大娘家再看一眼,王宁体内或许残留一些邪气,她是凡人,邪气待在她体内总归对她不好。”
动作间,他们的肩膀总能碰到。步晔和他对视,“你陪我去吧。”
祁添微启的唇总会变成一抹无尽的笑,大约是步晔的一句话戳到他心窝子了。若是内心能具象,恐怕祁添现在身处草地,迎风招展,周围都是小燕子啼叫,一脸痴像了。
“好呀!”
总归步晔在人间的一点一滴都有祁添的影子。
祁添下楼买了两箱牛奶才去。
王大娘家吃饭晚,快一点了饭还没弄好。
“哎呦是小添呐!吃过饭没,在我家吃点啊?”就是句客套话,也没打算留下祁添。而后王大娘就瞥见他身后的步晔,脸色大变,古怪得紧。祁添在二人之间看得朦胧,想来步晔做事有他的打算,用意肯定是好,便打断王大娘的盯瞪。
“大娘啊,小宁在吗?我们来看看她。”
说着把牛奶递给王大娘。
王大娘脸色稍有缓和,两颊的肉挤起一堆,笑得眉开。收过牛奶,招呼他们,“别站着了,快进来快进来,当自家,别换鞋啦又不是什么讲究人!”
王宁的丈夫在家,正在厨房里忙活,见到他们擦擦手出来,换成王大娘进去做饭。
徐殷是个北方人,长得高大俊朗,就是牙不好看,笑起来跟个错长的玉米棒似的。
他长得憨厚老实,也有礼貌,开口就道谢,“谢谢你们帮小宁,让她能睡个安稳觉。我昨晚才回来,没来得及登门拜访。我徐殷欠你们一个人情,以后有事尽管叫我,我一定鼎力相助!真的太感谢了!”
步晔:“没事,上次我说王宁体内还有邪气未除干净,今日来除根。”
徐殷哦哦两声,跑去房间,没一会儿探出头招手让步晔二人进来。三人傻站在那,步晔让徐殷出去,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王宁平躺着,因疲倦而面白眼滞,发丝粘黏在脸颊两侧。屋内昏暗,她看起来愈虚弱可怜,祁添心里不平。王宁转动眼珠,应当是被徐殷叫醒的。看见他们,欲起身道谢,被步晔一臂止住了。
堆满杂物的小房间,墙壁贴满了孩童。
他的指尖轻点王宁眉头,淡金色灵流渡进去,转而幻成一缕白烟溢出。王宁瞬间感觉胸闷头痛的症状减轻不少,脸色也红润起来,浑身上下有股热流贯穿始终,软麻的四肢活过来了。
王宁还有点懵,伸出手臂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墙壁上贴着的幼儿海报有几张已经掉落,祁添走过去把窗帘打开,阳光照耀着这间房,抱进臂弯里疼惜。
细细碎碎的呜咽在温暖如春的光照里逐渐归为平静。
王宁抽了张纸擦眼泪鼻涕,头转向有阳光的那一面,苦涩如繁星点点,数不完,“我好久没见到太阳啦,肚子好饿。”
王宁吐出口气,笑盈盈地望向步晔,“我应该叫你什么?”
“步晔。”
“步晔?”王宁笑道:“真好听的名字。”
“步晔,祁添哥,谢谢你们。”
祁添从羽绒服两侧的口袋里掏出一盒泡芙、一块独立包装的草莓蛋糕、两包辣条。又从步晔口袋里掏出两包鸡腿、一盒蓝莓、一盒软糖、一罐酸梅。
王宁的床上登时摆满了零嘴。
祁添对她wink,得意道:“躲过大娘和你对象的眼睛啦!你要还想吃就给我发信息,我给你带,这个羽绒服很能装的,而且不贵,链接发你要不要啊?”
王宁“噗”地笑出声,看向步晔,没想到这个看着冷淡温雅的人居然会顺着祁添大庭广众之下伸开胳膊任由他把吃的塞口袋里,塞地鼓鼓囊囊。光想想就好好笑,步晔也笑了。
确实很不可思议。
因为祁添是拉过他的口袋二话不说就把零食塞进去的,都没提前预告一下。步晔反应过来后人家已经全副武装斗志昂扬了。
祁添见王宁不再低气压后也松了一口气,和步晔相视一笑。
三人待屋内聊了会天。
步晔等王宁吃累后才步入正题,“你体内有残留的邪气,我要将它祛除,需要你的配合。”
王宁点头,乖巧地躺好,眼睛雪亮,“好。”
“闭眼。”
步晔掌中生出一朵蓝紫色的花,花瓣舒展开,向下而生。步晔口中念诀,花蕊上蹭地燃起一簇火焰,眨眼之间便蹿入王宁体内,气势磅礴,硬生生把邪气逼出来。
步晔以指控制花的走向,从胸口到胃部、小腹……直到王宁的身体诡谲地痉挛,步晔才将花收回来,掌心一合,那朵花便无影无踪。
步晔站定,心里直犯恶心,祁添上前一步扶着他,焦急地问:“怎么了?”
步晔摇摇头,额头上出了一层汗,脸上更是如纸苍白,“没什么,之前在她身上上了层虚隐环甲有点漏洞,趁这次修补好。擅自为人类护体本就有悖天规,遭到反噬罢了。”他的睫毛微几颤动,抬头盯着天花板愣神,“起码她以后不会受到□□上的折磨了。但凡有恶意的人都近不了她的身。”
祁添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心疼低声道:“怪不得王大娘看见你的时候脸色不对。”
步晔笑了一下,没有去管祁添的这句话,而是回味着王宁的身世,呆若木鸡:“我感觉她上辈子一定是吃了很多苦。”
王宁睡着了,步晔本不想打扰她除完就走,但天界的反噬不是轻易就能熬过去的,他不得不坐下来缓解疼痛。
这痛步晔尝过两次,一是他和祁添的事被发现,二是他护一个凡人。
祁添握着他发汗的手,希望步晔痛到极限时可以拉住他释放,哪怕只有一点。
步晔盯着门口,压低声音,“说来也怪,我给她上的环甲她的身体居然轻而易举就能接纳……她怕不是凡人,但为什么天界给我的反噬会如此惊魄。……也许是我想多了,他们一家,都挺奇葩的,表面把王宁当宝贝,但实际,与那幻镜里无所云泥。”
祁添摸了摸步晔的头,叹息道:“我原先以为他们很幸福的,不知道他们家有这么多事,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无法说谁,说了就是五十步笑百步,普通人谁都没法好过。”
步晔似乎被他的话触动了,无力感攀爬,“神也无比希望众生摆脱苦难,寿终正寝。但大多的神没有插足世事的能力,偶尔下凡救人可以,但苦难是救不完的,那似乎也在和神开玩笑。”
他自嘲地一笑,“人生悲苦何尝不是在戏弄神、嘲笑神呢?它们断定我们救不了世人,所以这些不过是它们用来证明神无能的证据罢了。”
“是世事难料。苦难这方面,永远是神的伤疤。能预知,但阻止不了。”
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都被命运牢牢锁住,而神不过是命运折射的锅罢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无能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神也尝过它的苦头,肝肠寸断。
“王宁不是个幸运的孩子,我能做到的也只是免她□□疼痛,给她一个孩子,却无法杜绝她此后的灾祸。”
祁添将他抱进怀里,左右轻晃,安慰小孩子那样安慰他,语气温柔,“那就不要掀开伤疤了,真的,人类之所以信奉神,是因为你们的确护着人间昌盛长安、顺风顺水。…… 我以后也不会抱怨老天爷不公啦,好啦好啦~”
苍生有难,下雨了,因为神也会流泪。
苍生有幸,下雨了,因为神也会流泪。
我们尚怜悯,我们无能为力。唯一能感化苦难的就是哭泣,所以哭泣不是软弱,不是堕落,不是不坚强。是苦难的具象,是融化的苦难……
苍生有难,下雨了,是我们祈求。
苍生有幸,下雨了,是我们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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