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怪郭阿姨,步晔头发长,长得俊美,又比祁添矮个快十公分,部分年龄大的人不会想到男人会留这么长的头发。
祁添回头看了眼步晔,连忙摆手,似乎认为神祇不能随意让他给玷污了,“不是不是,阿姨你误会了,这是我朋友。人家是男的。”
郭阿姨顿了会儿,随机爽朗一笑,“哦哦,你看阿姨,人老了眼睛也不好,小伙子,不好意思啊。看看要吃什么,阿姨请!”
步晔浅笑推辞:“不用了,谢谢。”
他的声音润泽,此时沾着些许水汽又显得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祁添总是能让步晔难受。
他不免想起一千年前的那日。黑云压城,鎏金大殿上乌泱泱都是人,他与祁添笔挺地跪在殿中,跪在万人围成的圈里、他父亲面前。
周边的神仙窃窃私语,或震惊于猫界太子与猫君养子断袖之癖,实在有违人伦。亦或惋惜太子被祁仙君耽误前途,留下污点。
众神围着他们,众神就是审判者。
那时祁添是怎么做的?在众人面前,在他父亲威逼下令将他贬下凡之后,哪怕自己灵流紊乱痛彻心扉,也毅然决然牵起步晔苍白发凉的手。手指受了伤正在细微痉挛,却攥得很紧。
仔细想来,也过了许久,那是步晔从未忘记的温度。
祁添眼下有泪,额上有汗。看向步晔的目光却是柔软的,安抚的。
他说:“我爱你。”
是道别也是承诺,是对步晔的抚慰与支撑步晔独自度过荒诞千年的梦。
他忽地咧嘴笑了,笑得那么真切,那么泰然。步晔仿佛从中瞧见了儿时的祁添,眉目灿烂得如游历山川的风。
无边旷野,无不自在。
众神终审,妄下定论。
一滴泪落在步晔指甲上,灼得他心下大颤。
万人唏嘘。
他也脱力。
而现在,祁添站在秋风爽朗中,站在破旧泛潮的早餐店前与空无一人的路上,立马否决他们的关系。
而后像个没事人一样,搓搓手冲郭阿姨露出弯弯的眸子,像海面上交错的金乌碧波。
正午的阳光总是晒人,晒得步晔低下了头头。
他叫的甜腻:“阿姨,来两笼小笼包,两个茶叶蛋两碗豆牛奶燕麦粥吧。”
“好嘞,一共是46块,给40啊。”
郭阿姨手速疾快,加上中午没人,手一伸一收,一落座早午饭就送到了他们的桌子上。
桌子是一贯的花纹桌,有些油渍粘在上面,日积月累也擦不掉,黏糊糊的。
乍看还像朵花。
步晔瞧了眼包子,一笼小笼包只有五个,皮薄馅靓,还腾腾冒着热雾气,香的连花清瘟几次要摔下去被步晔用法咒拾起来。
祁添给步晔夹了一个小笼包,给他介绍道:“这算是我们这的特产了,不过这阿姨是外地的,改天我带您去吃正宗的小笼包。”
步晔谢过,对方流露出来的生疏令他感到不自在,“你就好了,不用叫您。”
带他回家真是烦人,步晔好几次想直接说:“你脑子真被历劫几世削薄了。”
天上没见他叫太子现在到比谁都殷勤。
奈何这人记忆被箍住,性情也大变。
这算什么。
步晔夹起小笼包,咬了一口,里头的汁水“呲”地喷在他的嘴角。步晔被烫地下意识站起来,筷子掉在地上,粘满了灰。
连花清瘟捂嘴:“呀!”
祁添忙去抽纸递给慌乱擦脸的步晔,嘴上叨叨:“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步晔暗骂一声,拿过祁添手上的纸念咒变成冰块敷在嘴角,这才重新坐下。
祁添被这一套流程惊到了,方才的担心顷刻烟消云散,心里只有步晔把纸变成冰块这件事好厉害呀。
“仙君,这,这么神奇?怎么变的?”
嘴角抽的厉害,“叫我步晔。”
祁添还欲再问,步晔打断他,“你以后也会会的。”
祁添立马就双眼发亮,“真的?”
没回。
步晔不打算再去碰那包子,便找起话题,就当了解这一世的祁添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说到这个,祁添眼神里闪过一丝黯淡,放下正在擦拭的筷子,把它递给步晔。
“嗯……我就是一个小职员,说打杂的也不为过。偶尔也干些别的,……比我优秀的人多了去了,我也没法脱颖而出。其实也没关系,我才24岁啊,忙点也好。我朋友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很幸运了,不去纠结能不能比别人强啦!”
他习惯这么开导自己,每每遇到不顺心的事,他就告诉自己:“我已经很幸运了,租到了房子,能养活自己,在公司空闲的时间也不少,偶尔还能偷偷懒,我已经比别人时间富裕很多了。开心最重要。”
祁添吃了一口包子,还不忘提醒步晔也吃,乐呵呵的。
步晔也不知怎的,被他这么一指,手就情不自禁拿起筷子夹盘子里被咬了一口还向外汩汩留着汁水的包子。
柔软的面被汤汁浸湿,祁添说这种的最好吃。看他吃得这么香,他觉得嘴角也没那么疼那么麻了。
步晔咬了一口,舌尖甜腻的感觉侵袭,刺得步晔脑袋边都裹了一圈糖似的。
他眉头紧缩,“怎么这么甜?”
连花清瘟飞下来,凑过去闻了闻,为它此时是虚化的吃不到而感到遗憾。
祁添抬头,呆望着步晔,发自内心地问了一句,“甜吗?”
“不甜吗?”
“哪里甜了?味道刚刚好啊。”
步晔无心与他争辩,把包子咽下去,又去夹汤包。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步晔咬得很小心。
等汤包里的汤汁都流干,步晔才优雅地夹起,放进嘴里咀嚼。
祁添要疯了。
步晔也要疯了。
“谁教你汤包那样吃的?!”
“不是说不甜吗?”
二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说完后皆是一愣。
“你说什么?”不出意外,又是同时说。
“我没听清。”这该死的默契,该死的缘分。
二人于是缄默不言,一时不知该往哪看。
祁添捏捏鼻子,打破沉寂,眼睛胡乱看向地面,讪讪笑道:“这里的口味确实偏甜,你要是吃不惯的话,我们下次去吃北方菜,行吗?”
鬼知道怎么和神仙相处啊?……
说不定鬼还真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啊!刚睡醒就给他当头一棒告诉他自己有慧根,遇到真神仙了,到现在他都没清醒过来,都不敢相信。
现在还要考虑如何才能伺候好这位仙君,甜的吃不惯,也不会吃凡间美食,那他们都吃什么?这方面祁添也不了解。
啊,好麻烦!
步晔心情稍稍稳定,瞥了眼祁添,舀起面前的牛奶燕麦粥,喝一小口,情绪稳定,道:“粥不错。”
在给祁添台阶下。
祁添见他喜欢,连忙笑道,“我也喜欢牛奶燕麦粥。”
步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祁添不明所以,问了一句:“怎么了?”
倏地,连花清瘟开口:“第十一件事,陪仙君工作一整天。”
步晔:“……”
不知道一切的祁添此时还在等着步晔的回答。微风过处,步晔抬起来眼,蓝色的眼睛同宝石一样闪亮。
“明天我同你去公司。”
怕祁添觉得不妥,步晔补了一句,“这要求并不过分,助你飞升总要了解你的一言一行。”
他说得坦荡荡的,似乎事实就是这样。
祁添还欲说些什么,最终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止住了嘴。
或许是太想飞升了。
回家途中,祁添一直在想明天该怎么向同事解释,虽然并不是未有先例,但人家是因为家里有突发情况没人带孩子没办法了走到尽头了把孩子接来公司看管,而且只有那一次。但他带的是谁?神仙。他有没有突发情况?没有。
何况,他也没法有这么大的儿子啊。
想到这里,祁添自己都掩嘴笑了。太挫了,胡乱一个理由都想不出来,他寻思高中瞒过教导主任的理由都是他想出来的啊。
锁开了,祁添并没有留门给身后的步晔,而是进门后习惯性地反手锁门。
好几年的肌肉记忆,当然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而突然改变。
“连花清瘟。”
默默跟在祁添身后的步晔开口了,四个字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有些渗人。
连花清瘟本贴在门前听里面的动静,猛然听见他的声音,肥硕的脑袋回头也需要时间。
“我知道他哪里变了。”
无限寞落。
“眼睛。”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他怪怪的,刚才见面就觉得。”
“我以为是我太久没见到他的原因,我以为是我忘了。”
“眼睛。”他又复述一遍。
忽地,一声不响的笑声满溢,“我记得祁添的眼睛是浅绿色。”
“很透的绿色。”
“现在为什么是黑色。”
原来一开始就不是他忘记了,原来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原来祁添此刻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在猫界的时候,步晔时常忙得睡觉时间都没有,一天睡一两个时辰已是万幸,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祁添怎么样。他其实没有能力想,只要他的父亲是猫君,他就不会有资格去想。
后来步晔当上了猫君,猫位都没捂热就马不停蹄地激活连花清瘟,用最短的准备时间下凡见他。
然后被告知,他需要做一百件事才能带祁添回家。
而门里面的那个人,已经将他的喜好全都付之一炬抛诸脑后。
真真切切地忘了他不喜甜食,不喜牛奶。
还笑嘻嘻地说:“我也喜欢牛奶燕麦粥。”
一千年的时间对人类来说可以更朝换代,事物翻遍沧海。甚至世界的主宰都可以换。
对于步晔来说,猫界的一切在祁添走之后都没有变化,只是猫狗早已交好,海天来往密切,天上已无战火。
变化好像还挺大的。
不然只是一双简单的浅绿色眼睛,怎么会在步晔的记忆里被千年的岁月长流冲散刷淡呢?
但变化确实很小,祁添殿中的摆设如旧,一毫一尘都是步晔空闲时打扫的。甚至走前随意摆置的大氅、枯萎的水仙都未变动过位置。年年如此。
他终于有时间去祁添的宫殿,在祁添走之后。
默了许久,连花清瘟踱到他的脚边,肉垫触碰他的脚面,步晔倏地笑了。
“我没忘,他倒把我忘在门口了。”
一个咒决就能进门的事情,步晔也不想说的,甚至尽量说得不在意。但是被遗忘被抛弃的感受真令人疲惫,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这是否矫情,是否是抗压能力不足。这些事都不足为谈。
步晔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混着些许的潮湿气味被他一同吸到肺里,凉飕飕的。
指尖捻决,步晔便到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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