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出声,一旁的程蒲也配合地保持着安静。
两人连呼吸都放轻,定在原地纹丝不动。
要是真有谁这会进来,估计都要被吓一跳,以为院子里多出了两个栩栩如生的人形雕像。
敲门的声音惹得她心烦意乱,她强迫自己转移开注意力,开始数自己心跳的次数。
一下,两下……二十八,二十九。
索朗的敲门声终于停了。
她长舒一口气,从未觉得时间竟然如此漫长。
院门里侧的插销被震得脱出不少,只差最后一寸,就要完全从卡扣里滑出去。
之前没注意过,现在看来,是时候换一把更结实的锁了。
似是察觉到周围的空气过于凝固,多吉重重地喷出鼻息。
它喉咙处的毛发轻轻抖动起来,眼看着就要发出低吟。
好在程蒲眼疾手快,手指虚拢出一个半圆,轻轻抓挠着多吉的前额。
白牦牛微微张开的嘴重新闭上,心满意足地垂下头去,转动着脖子,主动把痒痒的地方露给程蒲。
桑西想程蒲投去赞许的一眼。
程蒲浅浅一笑。
然而两人松懈不过片刻,大门意外地再次响了起来,声音甚至比前一次更大。
桑西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插销完全脱落,露出一道空荡荡的缝隙,下一秒就能被人毫无阻碍地推开。
她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指腹精准地托住插销的凸起处,快速一推。
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院门重新锁好。
与此同时,敲门声再次停了下来。
桑西知道,以索朗敏锐的听力,不可能没注意到刚才的那声响。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硬着头皮,与门外的人无声地对峙着。
他会戳穿她吗?会在门口蹲守她吗?又或者是最坏的情况——叫她阿爸过来强制开门?
桑西的思绪飞速转动,短短的几秒钟内预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就连事情败露之后,阿爸会怎么骂她都想好了。
抵在插销上的指腹不自觉地用力,微微泛着白。
她屏息凝神,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先是布料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随后是鞋子踩在沙土上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索朗此时的脚步,比平时更加沉重一些。
他到底是没有戳穿她。
桑西趴在门上,认真地听了一会,确定索朗真走远了,才松开了插销。
「好了,他走了。不过我们也得抓紧时间……」
她转过身,蓦然对上程蒲的视线。
与她狼狈的模样不同,他仍然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半是玩味,半是探究地看着她。
“桑西。”
他的音调不急不缓,桑西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由他念出来,竟然这样好听。
好像溪流顺着河道蜿蜒折转时,悦耳的泠泠流水。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他这句话用词有些暧昧,让桑西忽然有种错觉——
自己好像一个叛逆少女,背着家人朋友,偷偷把情郎窝藏在家。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把她自己吓了一跳,耳根立马蹿红。
她一边驱赶着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一边心虚地解释道:
「那……那还不是为了你好?要是现在被他们发现,无论你再说什么,他们恐怕都不会信了。」
程蒲半眯起眼睛,唇角的笑意还未消去:“嗯,谢谢你,这么替我考虑。”
桑西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双手一叉腰,鼓足了底气道:「再耽误一会,来敲门的人只会更多呢。」
程蒲听出了她的话外音,轻哂一声,当即站了起来。
“知道了。”
“我们现在就走。”
-
扎西拉姆距离村子三十分钟车程,不方便带多吉一起。
桑西把它留在了后院,又给它添了一把新鲜草料。
两人没有走昨晚来时的大路,而是由桑西带着,七拐八拐,沿小路钻出了村。
平时和父亲一起出门的时候,桑西习惯了坐在副驾位置。
程蒲解锁车门以后,她也没有多想,直接拉开了车门。
座椅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封面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了。
她动作一顿,动作自然地把本子拿了起来,踮脚钻进了车里。
目光扫过车子前方的控制台,正想给笔记本寻找一个妥当的位置,没注意到本子是开口的一侧朝着地下。
一张照片从本页之间掉落出来,落到了脚垫上。
她连忙弯腰捡起,「抱歉,这张照片是夹在哪的?我给你放回去。」
程蒲扫了一眼,语气平淡道:“随便找一页就可以了。”
桑西应了一声,在放回照片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照片上的画面。
只是短暂的一眼,就足以吸引她的全部注意。
画面上的场景应当是某个建筑的内部,但是包裹建筑的却不是墙,而是通透的大落地窗。
程蒲站在画面的正中央,里面穿着白色衬衫,外搭一件裁剪得体的深灰色外套,修身而笔挺。
她说不上来这种款式的衣服应该叫什么名字,只是单纯觉得好看,把人衬托得很精神。
照片上的他看起来不像现实中的这么温和,眉毛与唇线都是平直的,有种冷淡疏离的感觉。
就好像,平时见到的他是覆盖在雪山上的一捧雪,纯粹而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
而他拍下这张照片的时候,那捧雪被炽光晒化,裸露出下方嶙峋、尖锐的山石。
这么想着,桑西悄悄抬头,看了眼左侧的男人。
捕捉到她的小动作,他微微侧目,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他的下颌线条清晰,转折分明。从侧下方看过去,就好像在欣赏一道优美山脊线。
「哦……没什么。」
她压下自己的好奇心,默默地把照片夹进了笔记本,又把笔记本放到置物格里。
她和他昨天才刚刚认识,根本谈不上熟悉。现在就询问对方的私人信息,也太唐突了。
或许是他适应环境的能力太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几乎要忘了他是来自遥远的海边城市。
直到她看到这张照片——他穿着陌生的衣服,一起站在陌生的地方,那股强烈的隔阂感好像一块棉花,塞满了她的胸口。
那是她未曾了解过的,世界的另一端。
桑西的胳膊肘拄着车门,掌心托着脸颊,望向前方的道路默默出神。
两人刚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这会儿,曙光已经跃过了山峰的最高处,尽数倾泻在大地上。
左侧,是亮光闪烁的高原湖泊,右前方,扎西拉姆的轮廓清晰可辨,迎着喷薄而出的朝阳,镀上了一层耀目的金色边缘。
明明是令人赞叹的美景,然而桑西只是看了两眼,便很快丧失了兴致。
程蒲敏锐地察觉到了车内氛围的变化。
趁着看向后视镜的功夫,他顺势望向小姑娘的表情。
她咬着嘴唇,眉梢向下低垂,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和早上起床时的状态判若两人。
“晕车?”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原因。
「嗯?」桑西回过神来,双手撑着椅子坐直了些,「没有。」
他思索片刻,仔细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试图从中找出原因。
恍然想起临出门时候,那个来敲门的男生。
他试探地问:“……刚才来找你的那个人,和昨天在广场上与你站在一起的男生,是不是同一个?”
桑西声调平平地应了一声:「嗯,他叫索朗。」
她谈起索朗的时候语气自然,比和他对话时的状态轻松不少。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你们,关系很好?”
桑西没想太多:「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彼此帮忙。」
她说完,又补上一句:「村里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俩应该在一起。」
原来如此。
程蒲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难怪她听见敲门声时,那样手足无措。
如果她本意是想和索朗待在一起,却因为他的出现,不得不离开索朗,陪他走这一趟,因而感到失落……
似乎也不难理解。
他一时没有后文,桑西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上半身越过扶手箱,抓住了程蒲微微弯曲的胳膊。
程蒲一向独行惯了,不习惯和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他皱起眉头,垂眸看过来。本想抽出胳膊,却在和桑西对上视线的瞬间停顿住了动作。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一颗饱满的杏核。满怀期待而又笃信不疑的神情,让人觉得辜负她的任何情绪都是一种犯罪。
他忍了忍,没有直接甩开。
「程蒲,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和我说实话。」
她难得正式,程蒲也收敛了神情,侧目倾听。
「你……有没有去过拉萨?」
越野车内的空间很大,她的话音在车厢中撞出浅浅的回音。
前方遇到岔路,程蒲稍微减速,向一侧转动方向盘。
手臂自然而然地向下一弯,不露声色地错开了她的手。
他平静回答:“我现在是‘净土’的特聘顾问,跟着项目去过许多地方。”
「哎呀,我不是问这个啦。」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我是说你自己有没有去过?大约在五年前,萨噶达瓦节?」
这一次,程蒲准备答案的时间明显比刚才更久。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
然而他的表情管理能力太过强大,和一尊泥塑似的。就连每次眨眼后,眼角睁开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他没有回答桑西的问题,而是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坐好。”
桑西:?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车轮忽然陷入一个大坑。
即使越野车有良好的减震系统,车身仍然被狠狠地颠了一下。
她整个人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头顶撞上了车子的天花板。
桑西双手捂着头,痛吸了一口气。
一旁的程蒲发出一声轻哂,桑西怨念地瞥他一眼:「路上有坑,你也不早点提醒我。」
程蒲把车子停在路边平坦的地方,解下安全带,忽然向她俯身。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一股不属于高原的、极淡的木质香混入呼吸。
桑西甚至忘了喊疼,视线落在他高挑的鼻梁,和深邃的眉骨。
程蒲似乎只是确认她有没有受伤,见她没事,便很快退开了。
身上没有他的影子压着,桑西顿时觉得轻松不少,默默揉了揉磕疼的地方。
他好整以暇的样子,让桑西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磕他偏偏摆出一副关切的口吻:“就算高原上没有监控,坐车的时候也要系好安全带。”
“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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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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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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