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果真地如其名,繁华得好似梦中仙境一般。
姚禾自入城后,痴醉的目光就没从琳琅满目的商铺和美轮美奂的楼台上收回来过。
她呆呆地在街头伫立了半晌,任由喧嚣声紧紧包裹着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她心头浮起一缕恍如隔世的错觉。
月前,她的家乡沂县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洪灾,汹涌的沧江水吞噬了沂县半数的村庄,数百人因此陨命。
姚禾一家还算幸运,赶在洪水泛滥前离了家,可她最终却在逃难途中与家人走失。
在沂县辗转数日始终未能寻到父母和小弟,姚禾忽然想起阿爹阿娘在商量以后的生计时,阿娘曾提过一嘴“去锦州投奔亲家”的话。
姚禾的阿爹思忖半响后点了头,“反正禾儿也已到了婚嫁的年纪,那就去锦州吧。”
姚禾这才知道,原来母亲早在她还未出生之时便给她定下了一门亲事,未婚夫的母亲与她的阿娘乃金兰之交,两人约定好若都生了儿子便认作兄弟,女儿则结为姐妹,倘若二人各生了儿女,就结为亲家。
姚禾长到二九年华,还是头一遭听说此事。起初她心底多少是有些不愿的,但听阿娘说起宋家书香门第,教养极好,她那未曾谋过面的未婚夫宋玉郎更是个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时,姚禾多少动了些心思。
因而在遍寻家人未果后,她心中抱着万分之一的期盼来到了锦州。
刚踏及此,姚禾便被锦州的繁华深深震撼到了,回想起自己那已经满目疮痍的老家和不知去向的家人,她不禁哀从中来,湿雾渐渐迷了她的眼睛。
锦州与沂县,堪比天堂和地域之别。
怔神间,姚禾的心底又腾起一缕慌乱,也不知宋家愿不愿意收留她。
还有宋玉郎,他会接纳我么?
姚禾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她又望着向街对面商贩刚揭开的那屉包子,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像是使出了毕生之力,才鼓起勇气,径直朝着打听来的住址寻了过去。
姚禾举着手犹豫了许久,才拉起门环缓缓叩响,可是里面没有任何的回应。
此时天色将暗,空气中的闷热逐渐褪去,忽起的晚风吹干了姚禾额间的细汗,她紧张又无措地站在门口不知该何去何从。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再次叩了叩门,只是依然如先前一般,没有人应声。姚禾回头望着空荡荡的巷子,扶了扶肩上的行囊,轻轻叹了口气。
姚禾不死心地扒在门上透过窄窄的门缝往里面瞧,堂屋的门倒是大开着的,但却不见主人家的踪影。
难道是出门了?
姚禾这样想着,眼睑不由得往下垂去,突然,她似乎瞧见了一丝异样,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姚禾来不及撤身,猛的一个趔趄便向前栽了去,眼见就要扑到那人身上时,对方迅速转动身下的轮椅往旁边避开了,姚禾则摔了个狗啃泥,痛得她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你是谁?”一道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姚禾强忍着痛撑着地翻身坐起,她一边揉着膝盖一边朝那人看去。
男从神色肃然地微微蹙着眉,一脸警惕且戒备的盯着她,说话间又拨动轮子向后退了两轱辘。
昏光下,剑眉星目的男子不禁让姚禾失了神,即便坐着轮椅,也掩不了他身上卓绝的风华气概。
回想起阿娘将宋玉郎夸得惊为天人,姚禾立刻便确定眼前的男子就是她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君。
“我是姚禾。”眼见男子眉头越皱越深,姚禾赶紧站起身来自我介绍道。
“姚禾?”男子脸上的疑虑不减,淡淡地重复了一句。
看他这反应,姚禾便猜到他与自己一样,也还被父母蒙在鼓里,于是不急不躁地解释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羞赧地告诉对方自己与他定下娃娃亲一事,并悄悄地窥探起他的反应。
令她意外的是,男子除了稍稍舒展开眉头外,并无过多的反应,他没有表现出不悦,也没有感到欣喜,甚至连惊讶也不曾在他的脸上流露。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太突然了,其实我在听说了这事后与你一样,也是觉得不可置信。”姚禾讷讷地说道,“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把莲姨叫出来一问便知。”
见男子没有动作,她又赶忙从脖子上掏出一枚月牙状的玉佩给他看,“你看,这是我们定亲的信物,是我阿娘和莲姨一同买的,你应该也有一枚,与我这块合起来后正好是一对。”
姚禾扯着玉佩,玉佩牵着她的脖子,她激动地凑近男子,可男子却再次往后退了退。
姚禾察觉到了他的排斥,心中的热情慢慢冷却了下来,沉默片刻后,她道明了来意,“我非是想要赖着你,只是我实在没有别的去处,想借住一段时日,等寻着我父母和小弟后就离开。”
男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摩挲着轮子。
他对姚禾没有印象的原因非是父母不曾与他说过,而是——
他不是宋玉郎。
他叫宋今序,乃是当朝护国公府世子,绥宁军的骠骑将军。
宋今序少年得志,十三岁时随父驻守北境,十七岁时便已能独自领军打仗,而今,他也才至弱冠之年。
半年前,他率部与敌国北越对抗,短短三月,连破数城,剑指北越王庭,为大周北境搏得了数十年的安稳,但他也因此身负重伤。
京城气候干燥,不适合养伤,因此圣上特许他至锦州疗养,因不想太过兴师动众,他只带了名忠仆,赁了这处无人居住的僻静宅子休养。
谁知才来半个月,便遇到了这档子事。
姚禾所言听着不像是假的,但宋今序毕竟不是宋玉郎,自然没有留下姚禾的理由。
正思忖间,他忽听面前的女子落寞说道:“若有不便的话,我也就不强求了,打扰了,再见。”姚禾失落地垂下脑袋,黯然转身,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走去,忽而,她又蓦地停下了脚步,她望着那条悠长且乌漆墨黑的巷子,瑟缩着脖子喃喃道,“听闻锦州民风淳朴,素有夜不闭户的美称,想来应该没什么坏人。”
姚禾走得极慢,同时用眼角余光悄悄打探着宋今序的反应。
她在赌。
而宋今序更是个年少的小狐狸,他在军中待了这么些年,与阴险狡诈者交手过无数次,姚禾那不值一提的小伎俩,在他看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姚禾瘦弱娇小的背影,想看她能忍到何时。
不过宋今序到底还是高估了姚禾,她才走下台阶,就忍不住回了头,她鼓起脸颊,紧抿着唇,眼巴巴地望着宋今序。
奔波数日的姚禾满身风尘,短衫和裤子虽然皱皱巴巴,却还保持得比较干净,只是脚上那双布鞋已经磨得不见底了,鞋帮上绣着的红梅更是完全看不出它原本是何模样。
她的鬓发被汗水浸湿,然后风干,紧贴在额头和两颊,而她的鼻尖上,不知从何处沾了些黑色的灰,看着可怜又滑稽。
姚禾的一呼一吸都尽显疲惫,唯有一双杏眼在黑夜里依然熠熠生辉。
宋今序突然想起了家中的小妹,心底不禁生起一缕怜悯之情。
想着她年纪尚小又孤身一人,若真将她撵走,极有可能遭遇不测,毕竟锦州也只是表面风光罢了,暗地里不知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我可以留你暂住些时日。”宋今序道,“但是——”
没等宋今序把话说完,姚禾便激动路了过来,她眼中噙着泪水,感激涕零地朝宋今序鞠了三躬,“谢谢宋大哥,你放心,我绝不会白吃白住的,我会做可多的家务活,我还可以出去找活干,挣钱补贴家用。”
姚禾梳着条长辫子,鞠躬的时候顺势滑到了身前,同时,附着在她身上的泥尘味也无可避免地扑进了宋今序的鼻中。
与刚才两次的靠近不同的是,这次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而这香味随着姚禾的退步而慢慢淡去。
宋今序微微一怔后摆了摆手,他不缺这三瓜两枣,只想让姚禾尽快与父母相聚,从而离开这里。
他正欲唤姚禾进屋时,外出办事的焦庆回来了。
“什么情况?”焦庆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宋今序,又转向不停抹着泪的姚禾,心中疑惑着他才出门不过两个时辰而已,自家将军怎就惹出了桃花债。
宋今序向来不喜多话,更何况此事说来话长,他嫌麻烦便不想过多解释,于是拨动轮椅自顾地朝着院中行去。
焦庆见状赶紧上前搭了把手,姚禾随之跑了过去,耐心地向焦庆解释起了缘由。
“原来是这样啊。”焦庆摸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宋今序,心道咱家将军真是长大了,还知道怜香惜玉了。
捕捉到焦庆的想法后,宋今序直接甩过去了一记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焦庆赶紧敛了神色,轻咳一声揪着领子又故作起了正经之态。
“宋大哥,这位是?”姚禾只知道宋玉郎一家三口人,眼前男子虽然四十有余,但从举止神态来看,又不像是他的父亲。
“我——”
“他是我的家仆,你叫他焦叔就行。”宋今序截断了焦庆的话。
姚禾转身乖乖地唤了一声“焦叔”。
焦庆干笑着挠着后脑勺,心想叫哥不行吗?但他可不敢当着宋今序的面反驳,只得应下。
“对了宋大哥,怎么不见伯父伯母?”姚禾又问。
正在倒茶的焦庆双手一滞,略显紧张的神情暴露了他心底的慌乱,反倒是比他小二十来岁的宋今序镇定如常。
他从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沉声道:“父母已于几年前过世,而今只留我们主仆二人相依为命。”
焦庆万没想到将军竟然撒出这般弥天大谎,惊得瞪大了眼睛地同时,在心里默默地替宋今序连呸了三声。
姚禾也没预料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张了张双唇,却说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来,想到生死未卜的家人,姚禾辗转反侧,直到寅时正才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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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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