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现在也是九月，和记忆中的天气一样。
2027学年，有新身影踏入海城大学，也有历届优秀代表从四面八方赶回来，祝贺母校——海大建校30周年。
海城机场五公里内的智慧停车场，有一辆冰川白两门越野停了一个多月，管理员终于要将车子送回客户手中。
徐安愉的视野从高楼林立，过渡到碧水蓝天。
海城，谈不上第二个家，但毕竟也是曾经读书的城市，对她来说不算是出差，不会像其他工作那样带着同事，她独自前往。
越野车从机场停车楼驶出，她没有先回住所。按照学校对接人的短信引导，车子准时停在了海大礼堂-2层，徐安愉对着遮阳板的镜子简单补了妆。
九月的校园最热闹，应届生一对一的负责带领百余名各界校友，在母校穿梭。
徐安愉难得没有穿西装，学生干部们反而在湿热里正装出席，标准的大人模样。
活动是下午五点才开始，大三吴梓豪负责接待这位知名校友，学弟按照流程询问她要在校园参观吗，徐安愉婉拒。
她在宴会厅取了几样冷餐，带到20-23届校友休息室，找了个角落坐下。
其他休息室的校友们，已经开始有效社交。这一间，毕业不过两三年，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几岁，一屋子的半大“成功人士”，略显mean……
海大建校于1997年，不算老牌。比起教育，海城的商业发展甚至更早。
海商集团的综合商场早就各式各样的坐落在海城及周边。千禧年如日中天，风头无两。
近十余年，海城大学蒸蒸日上，传统零售业几乎阵亡。
零零后的学生更乐于线上，即使要逛街，IFS、恒隆、天街，早已没有本土老牌商场这一项。
他们唯一熟悉的，是二十年前海商集团捐修的海大艺术中心。如果是现在，恐怕要由海大来“捐助”海商。
海商集团怼不过趋势和命运，每一场与风险的博弈都再度陷入风险，邱董夫妇早没心思出席校企活动了，今天自然也不会出现。
邱忆作为“小邱总”，或“逸空间策展人”，或“海大毕业生”。
每个尴尬的身份，都代表她会收到校庆活动的邀请。
现场有邱忆署名的贺礼摆件，有逸空间的展出宣传，还有前后届名人校友们对邱家生意窘况和邱忆本人的谈论。
唯独没有邱忆本人。
尴尬到确定不会出现的人，肆意指点的声音此起彼伏。
“邱忆现在就是个策展人啊？和她当年在学生会干活，是一个意思呗？”
“邱家再落魄也曾经是大生意啊，比普通人不强万倍？唯一女儿还要放在学校打零工……”
“投胎成邱忆，前半生会以为自己不用读书吧，大学可能就谈谈恋爱什么的，没出息正常。”
“恋爱也是瞎谈，头几年她还倒追呢！有一届毕业舞会，让我老乡帮忙表白，结果人邱忆干脆就没来，一直到乐队返场，都没等到她，我那老乡学妹联系上她，邱忆说忘了，也没打算真表白……”
“上午我去逸空间转了，我们一届的，大三她就开始弄，都毕业了还鼓捣呢，就在艺术中心顶层，和她家那个楼一样荒凉。”
“小邱总这两年还是挺潇洒的，瑞士滑雪 ，加州攀岩，完全不用操心家里生意，多自在。”
“说得就像她操心了能怎么样似的，海商集团，谁见了不躲啊，谁不焦头烂额。”
这间休息室几乎都能听到，杂乱的人群凑在一起，抛出一个开始，就有三个以上的不同版本后续。
他说的是真的，他说的也是真的。
徐安愉可以分辨的是，邱忆今天没来是真的；邱忆当年没来，也是真的。
在校时的边缘人物，毕业成了风云学姐，现在是工作出色的社会人士。
她和学生时代的联系不多，少到现在才有人告诉她：当年毕业典礼结束，晚会负责人邱忆也离开了。
在校时的风云部长，毕业选择了本专业的幕后工作。没偷没抢，家庭幸福，现在成为了这间屋子里，最尴尬的笑话。
尴尬到，从不在乎别人谈论的徐安愉坐不住了，她没有吃完这一餐，再次和吴梓豪确认流程。
距离开幕不到一小时，需要她发言的环节在第四项，预计18:30上台。
“不好意思，学弟，取消台下的座位吧，六点钟，我会提前在C口候场。”
“再帮我拿张艺术中心访客卡，我有事去一趟。”徐安愉简单交代，拿包穿过人群，对那些意味不明的注视点头微笑，没有停留。
她要去问清楚。
为什么你没有来？不是今天，是当年。
为什么你从没追究过我的缺席？因为你不知道？
为什么会记得我随口取的“逸空间”？
吴梓豪猛蹬单车，到接待处签了访客卡，再送到艺术中心楼下，不过十几分钟。
从礼堂走到艺术中心，并不近，徐安愉也到了。
体育裁判的体能，也按选手的标准来吗？吴梓豪将单车掉头，在心里感叹。
学校里只有这一家商业工作室，不在传统压抑的办公环境，又是做艺术相关行业，实习生中还有几个是本校学生。
这些条件把顶层烘托成了乌托邦，逸空间真的很安逸，没有半点儿牛马味。
没有前台，也没有人迎在门口。倒是有一只小白团团，眼睛黑亮，尾巴摇摇的。
是巡逻小狗第一时间发现徐安愉进来，漂亮的玛尔济斯遇见漂亮姐姐，没有乱叫，还十分温顺。
“忆姐这么早就把直播打开了，真不打算去现场堵人吗？远远看一眼，也好过蹲学校镜头啊，真人就在礼堂呢。”
邱忆摆弄着遥控器，仍在调试卡成PPT的投影仪，送了个鬼脸给喝奶茶的阿蔷。
“哈哈哈阿蔷你别管，你们忆姐就喜欢看屏幕，大师赛的官方镜头都能蹲，校庆发言有什么蹲不了的。”
花臂女孩是Kristin，比邱忆大，也跟着他们叫忆姐来打趣。
显示器后面的饺子抬头幽幽的补刀：“上周邱老师看的可不是大师赛，是很水的商业赛，选手都没什么镜头，导播都切给裁判姐姐和赞助商了，够养眼吧？”
邱忆好脾气的不理会同事们开她玩笑。
不知道是校园网的直播水平不如大师赛，还是有人重新设置过投影仪，始终卡顿。
弄不好，可能要请人来帮忙调一下。
“卧、啊！！！！”
阿蔷下意识回头找帮手，扫到身后气场十足的女人，感叹后是尖锐的暴鸣声。
深灰色连体套装，合身得恰到好处，唯一装饰是银色搭扣皮带，将腰线拉高，长衣长裤，她领口露出的那点皮肤就尤为显眼，白净修长。
“tin蔷饺”组合听墙角失败。
逸空间进来个黑长直姐姐，有点冷、有点御，还有点像她老大常常关注的那个裁判员徐安愉，镜头里总是扎起利落的黑色马尾。
“唔汪汪汪！”九位被人类尖叫吓到，也开始叫。饺子小声喊它名字，叫胆小狗到怀里来顺毛。
徐安愉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她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
耳朵有点红，披在后面的长发刚好可以盖住。
人狗皆懵，场面失控，专业裁判也判别不了先说哪一句话。
说：你好我找一下邱忆？
可邱忆就在这，不用找。
说：学妹好久不见？
学妹好像经常见自己呢，像个偷窥狂。
说：李望遥笑咱们没做过，做一个？
真的荒唐。
学妹不再戴眼镜了，直接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反而是徐安愉为了匹配“高智感”的发言稿，破天荒的搭配了无框造型。
其他，邱忆几乎没变。
腰间随意卷起一角的插画T，牛仔工装裙到脚腕，米色德训鞋，很日常。刚过锁骨的轻盈卷发，压在和裙子同色系的复古报童帽下。
刚从学校毕业一年多的人，清爽文艺，混进学生堆里并不违和。又和当年读书时一样，是一众女生里气质不一样的那个。
邱忆尴尬的笑着，第一动作是关掉了本也看不清什么的投影仪。
Kristin给客人倒水，也给老板倒了一杯，她想，她需要一些假动作。
“你晚上有事吗？”没有坐，是徐安愉先开口，没有称呼，四人一狗都清楚她在和谁说话。
其他同事不在，实习生们不在，投影仪咻的被关掉了，“听蔷饺”只听不说，九位也在饺子的安抚下不再汪汪叫，没事狗一样，空气里只冒出秒针转动的声音。
嘀嗒，嘀嗒。
很多时候，她都想要一个安安静静的逸空间，偏偏不是现在。
“嗨、学姐又回海城啦！”邱忆掐着自己的小臂，双脚被定在原地。几经思考，试图云淡风轻的说出开场白，她怎么还说了个“又”字……
没人知道徐安愉到底看见多少、听到多少、又猜出了多少…
现在立马翻监控，看她怎么出现的，来得及吗？
“酒味？你告诉她，我什么时候进来的。”徐安愉在笑，对着一只陌生小狗拆穿邱忆。
“邱忆，晚点陪我去试西服吧。七点钟，礼堂地库等你。”
很温柔的口吻，有人能听懂暗藏了一点点命令。
“那个，为什么……”邱忆还是定着抠手，她只会小声嘀咕。
陪什么，试什么，等什么啊……
徐安愉似乎早猜中了邱忆的反应，又说：“清蛇彩赌局，你还欠我一个愿望，就这个吧。”
没等对方回复，徐安愉悠闲的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准备离开，向Kristin道谢，对饺子和阿蔷礼貌致意，最后不忘伸手rua了一把九位。
艺术中心一楼，她在这里等摆渡车，海大B线直达礼堂。
徐安愉对着海商集团捐赠的大堂镜画，确认自己的状态，镜子上了年头，泛黄模糊，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邱忆站在顶层，俯瞰这个“迎新又过寿”的熟悉校园，想起了她们相识那年，是一样的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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