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清晨比巧梨沟亮得早一些,朝阳藏在朦胧的絮状白雾里,呈现出一种祥和、安稳的感觉。
这间客房带有一个宽阔的露台,雪白的瓷砖地面非常洁净,栏杆是白色大理石,镂空雕塑有着古典风情,露台两端各摆了一些绿植,瞧着都不是耐寒的品种,大概再过些时候,就得挪进室内了。
妹宝只穿了一条纤薄的丝绸裙,长度及踝,腰部微掐小褶,胸部满绣荷塘,不过于紧绷,也不过于松弛,就是恰到好处的乖怜、娇柔之感。
开窗的瞬间,她便被秋风刺了个哆嗦,但也只是哆嗦了下,随即,便任性地将冰清玉洁的赤脚落在雪白的地砖上,提着裙摆往栏杆边跑去。
这个视角可将后花园和户外泳池收进眼底,清透的池水被风吹拂出涟漪,花园由专业园林设计师打造,规整、大方,能看得出造价不菲,可惜是清一色的常青绿植,仅有的几棵雪松把花园衬得像……
像墓地,有种庄严的冷色。
铺陈其中的青石板原本是有间隔的,错落的,为了方便梁鹤深轮椅出行,又补上了新的石板,现在还能看出明显的色差。
妹宝悬坐于栏杆之上,悠闲地摆动着两条裸白小腿,淡粉色裙摆随着秋风招摇,她无甚表情,对这精致的后花园谈不上喜欢。
忽然,眼底中央的雪松下扬起一抹铅灰色。
是一截薄毯。
妹宝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
梁鹤深操控电动轮椅从雪松下缓缓驶出,他穿深灰色的羊绒开衫,因为肩宽背阔,即使清减许多,也不显得过分柔弱单薄,他脊梁挺直,像一块丰碑,被青松衬出傲然风骨,下身遮着一张铅灰色绒毯。
他没有穿戴假肢,右侧,残缺的部位有个凹陷的沟壑,往下,两截裤管空悬在刺骨的冷风中。
梁鹤深走着自己一贯走着的石板路,本来无意抬眸往天空看。
直到头顶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呀”,不细听,那声音清亮悦耳就像是黄鹂鸟儿藏在枝头慵懒地啼了声。
他抬起头,正对上妹宝盈亮如星的眼睛。
下一秒,她慌里慌张地捂住颈侧,像一只挂在枝头的小鸟,因他忽然抬起的视线受惊。
一抹温柔的裙摆轻飘飘地从栏杆上掠过,她轻巧地翻身,跳进露台里,一眨眼便飞没了影。
梁鹤深:“……”假如他的眼神没毛病,刚才那丫头……是光着脚,光着腿的吧?
虽然她恪尽礼仪唤他一声“世叔”,但他此时也没必要摆出长辈的身份来管教她。
梁鹤深垂眸微笑,该落荒而逃的人明明是他,不,他又不能逃,他默许妹宝婚前住进家里,就是为了让她看尽自己狼狈丑陋的一面。
逃吧,逃吧!
他负担不起自己残缺的余生,更负担不起她完美无缺的年华。
-
客卧里有独立卫生间,妹宝洗漱结束、穿戴整齐后,便往餐厅走,她其实不喜欢搭乘电梯,觉得它像一只密不透风的铁牢,会将她关在里面。
她走旋转楼梯,二楼客卧离餐厅不远,一路走来都是浅灰色的木地板,一尘不染,木质温润柔和,妹宝想脱掉毛绒鞋,想赤脚踩在地板上,但这样不文雅。
别墅里面气温恒定如春,所以地板并不寒凉。
她到餐厅时,餐厅还静悄悄的。
这样不文雅,不可以这样做……妹宝心里这般想着,一双娇嫩的脚丫却从毛绒鞋里溜了出来,她弯腰下去,一只手把鞋勾在指尖,另一只手提起了裙摆。
妹宝从餐厅左侧,绕了一圈,走到餐厅右侧,最后停在清透的落地窗边,落地窗没有完全固定,有一半是推拉门的设计,外面铺着一片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再往外是一片茵茵草地,然后便是泳池的小尾巴了。
清冷的秋风拂起垂地的白纱帘,绕着妹宝转圈,看着是一幅欢脱愉快的画面,却因画中人又变得温婉、静谧。
梁鹤深最先看到的是她一双莹白的脚丫,秀气极了,往上的腕骨更白,像一块暖玉,玉石上挂着一条细银链,坠着精巧的银铃,叮铃响声轻之又轻,再往上,是一截被白纱裹缠的小腿肚。
“拖鞋不合脚吗?”梁鹤深收回视线,操控轮椅进来。
遥望蓝天的妹宝这才听见声音,慌忙回眸,甩得右肩那朵慵懒的麻花辫微微一晃:“世、世叔早。”
“没有,拖鞋很好穿,软软的。”她赶紧放下鞋,把脚放了回去。
餐桌有一处位置空着没有放椅子,那是梁鹤深的位置,他操控轮椅填补了那个空位,抬手瞄了眼腕表:“厨师上班时间不固定,从前的规矩是7点半备好早餐便可,饿了吗?”
妹宝摇了摇头,她挪动椅子坐在了梁鹤深的对面。
此时才7点出头,梁鹤深没考虑到妹宝会早起,他从餐桌旁捡了一份财经杂志,垂眸翻看。
空荡的餐厅里只有柔顺的风声,以及时而轻响的翻页声。
梁鹤深平静地看杂志,他不说话,只有浓郁的睫毛时而扇动一下。
那双沉静的眼睛出奇漂亮,上面陷着一弯深邃的沟渠,下面的眼眸像琥珀,外面一圈暖绒的黑,里面是洒了金粉的深褐色,像是深秋落日余晖下苍茫的山脊,最里面又是一点墨,往外渐次晕染。
那是一双妹宝从未见过的漂亮眼睛,实际上,和他总是淡漠或说庄严肃穆也不为过的表情不同,这双眼睛过分温柔,从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已识乾坤,尤怜草木”的睿智与儒雅。
“在看什么?”梁鹤深说完,才缓慢地抬起睫毛。
妹宝一诧,在他漠然的注视下,垂眸,抿唇,两只手藏在桌底,落在膝盖上握紧,她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唇角弯起乖巧的小弧:“看世叔。”
从她往日语无伦次的邮件中,梁鹤深知晓妹宝不算聪明,他又垂眸:“看我做什么?”
倒不是真想得到答案,只是随口那么一接,两人有代沟,学识也有差异,本就很难交流。
但妹宝声音温软,像一朵棉花扫过耳朵:“世叔长得好看,像一枝梨花。”
一枝梨花。
这个形容倒让梁鹤深觉得新鲜,他把眼下的这篇文章看完,便抬眸打量妹宝。
她穿暖粉色的中式上衣,典雅端庄的小立领半遮了白润的脖颈,燕尾盘扣、坠着雪白短绒的衣领和琵琶襟、错落有致的桃花刺绣,都是温柔、乖巧、恬静的形容,和她那恍若一拍脑门就草率定下的名字如出一辙,只是听着、看着,就惹人怜。
这身装扮倒不似昨日那般花枝招展,过分明艳了。
审美不稳定。
梁鹤深在心里做出判断。
餐厅又静下来,梁鹤深翻开另一页,边看边说:“书房在三楼,二楼有娱乐室、健身房。”
妹宝轻快地说:“妹宝不爱看书,也不爱玩游戏,更不爱运动。”
她倒是说得坦荡。梁鹤深眼神顿了下,刚想说娱乐室里不止有游戏机,还有私人影院,便看妹宝站起身,往窗边走去,粉嫩的小脸贴着玻璃,指了指泳池边的一块枯地。
“世叔,妹宝可以在那块地上种草莓和葡萄吗?”
那块地原本种了什么,往后要补种什么,梁鹤深本就不关心,现在就更不关心了。
他把目光落回白纸黑字,冷淡说:“随你。”
随她折腾,反正待她离开后,铲掉便好。
妹宝回眸,娇俏的脸颊被笑容抠出两只梨涡,开心地说:“谢谢世叔!”
大概7点20分,厨师风风火火送来了早餐。
梁鹤深幽静地看他一眼,把他吓得吞咽了下口水。
萧晓洋杵在旁边嗔怪:“慌什么慌,先生也没催你呀!”
厨师点头哈腰说是是是,他似乎不敢看梁鹤深,于是目光频频递给萧晓洋和妹宝,一幅忐忑模样。
梁鹤深让他留下来报菜单,也顺带记下妹宝的口味和喜好。
这对厨师来说,就像是一觉醒来魂穿考场了,梁鹤深何曾考察过底下人这些细枝末节,在受伤之前,他从不苛求这些,只要食材新鲜、做得干净,他都能欣然接受,受伤之后,他的食谱变成了营养师订制,厨师只需要按计划执行。
所以,咸鱼已久的厨师突然阐述起专业知识,难免有些磕磕巴巴。
这一起头,便讲到早餐结束。
妹宝很懂礼貌,等他说完,才落下筷子。
梁鹤深叠起帕子压了下嘴,问:“有不能碰的食材吗?”
妹宝摇了下头。
梁鹤深又问:“午餐和晚餐想吃什么?”
那双圆亮水灵的眼睛定住,浓郁的长睫落下,一瞬又抬起。
妹宝比厨师更加磕巴地说:“大鲤鱼、大哈……大鹅、轱辘……十三花。”
梁鹤深无甚表情地看着她。他是自动屏蔽了厨师又臭又长的解说,而妹宝是细听了,但只听出一个响。
妹宝赶紧找补:“世叔,妹宝不挑食,妹宝什么都吃。”
梁鹤深看她柔弱得像朵桃花,细胳膊细腿仿佛一拧就断,不像不挑食的身材,他收回审视的注目,操纵轮椅转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厨师,和萧叔说也行。”
妹宝红着脸重重地点头,但梁鹤深背对着她,没看,也不想看。
梁鹤深:逃吧,逃吧!
亲妈:你小子以后千万别后悔。
妹宝花痴脸:好看,好看,想吃梨了。
亲妈:……话说你为什么说他像梨花?
妹宝不假思索:因为说他像荷花像是在骂他,所以脑子随便冒了朵花,大概就是想吃梨了。
亲妈:……
PS.妹宝的名字真是深思熟虑过的,我摸着良心起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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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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