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宝饭后回到卧室,无聊地待了会儿,便去梁鹤深说过的娱乐室逛。
娱乐室的那面窗帘拉得紧实,光线昏暗,里面的好些设备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忽然,身侧白墙闪了一道刺光,随即从天花板砸下“当”的一声,声音巨响,地板都震颤了下,回音绵长又恐怖地飘荡在房间里。
妹宝吓得往后踉跄,后背一下抵在墙上,她往日的娱乐少之又少,所以被眼前一幕吓得不轻,第一反应就是:糟糕,地震了!
她慌张逃出娱乐室,那双拖鞋不合脚,跑着跑着就掉了,她一声又一声大喊着“世叔”,光着脚噔噔跑上三楼。
梁鹤深正在做按摩,每日三次,避免残端挛萎,也避免肌肉恶化。按摩时是不穿长裤的,他只穿了一条底裤。
为了舒缓气氛,按摩室里熏着檀木香,放着悠扬的钢琴曲,按摩师周郁在往他右侧残端涂抹精油。
每次会持续一个小时左右,梁鹤深通常都会睡过去。
他夜里是睡不着的,闭上眼睛就是炸弹袭来、房屋倒塌的那一幕。
一年了,他的身体从废墟里逃离,破碎的精神却还在爆炸中迷失、挣扎。
梁鹤深睡着了,呼吸均匀柔和起来,周郁站起身,去把音乐声调低。
“砰!”
背后本就没有锁死的大门忽然被撞开,妹宝气喘吁吁地闯进来:“世叔!”
梁鹤深刹时睁开眼,刚惊醒的人反应不如按摩师,等他支起半身时,周郁已经抓起旁边的绒被,火速盖住了他虽然白皙圆润但怎么看都不算好看的残端。
大忌,大忌!
周郁在那瞬间连死的心都有了,他回头代替梁鹤深怒吼:“出去!”
妹宝呆站在门口,澄亮的眼眸不可抑制地闪动水光,她跑红了脸颊,气息还没喘匀,她害怕地看着周郁,又看向梁鹤深:“世、世叔,地震了,我……”
“出去。”梁鹤深口吻极淡地打断她,目光也极淡。
按摩室里浮动着檀木幽香,落地的灰色窗帘只透出百分之八十的光,衬得那双眼眸有种风雨欲来的苍茫。
妹宝咬破了嘴唇,裸脚定在地面,大颗的眼泪滚出那双浑圆的眼眶,她还想解释:“我以为……”
“出去。”梁鹤深再次打断她,以不变的口吻。
他真的不想说第三遍,好在妹宝也没有逼他说出第三遍,她静悄悄地退出了按摩室,轻轻带拢了那扇门。
梁鹤深重重地倒回床上,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手腕那条致命伤痕暴露在颓靡暗光中。
周郁忐忑出声:“深哥?”
梁鹤深死水无波地说:“继续。”
按摩于是继续。
过了会儿,梁鹤深放下手臂,他的嘴唇沉默地闭着,眼皮也沉默地闭着,只有那细微的眼珠和肌肉颤动出卖了他的情绪。
一个内核无比强大的男人,仿佛地球坍塌了他也不会坍塌,是以,在事故发生后,在他醒来见到下半身倾斜的空洞时,梁鹤深表现出一种只有天之骄子才能拥有的,泰山崩塌而面不改色的从容镇定。
他平静地与主治医生沟通治疗方案,接受一轮又一轮的手术,与仿生义肢工程师、康复师见面、交流……
等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了,他在无比寻常的一个夜晚,沉没于汹涌的血海。
自杀未遂,他又清冷如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梁鹤深这等克己复礼、骄矜高贵的豪门掌权人,你可以怀疑他的能力有夸大其词、蒙受祖荫的成分,却绝不能怀疑他的品行和修养,他深知暴躁、狂怒是自卑和无能的代名词,乱发脾气、怨天尤人除了把情况变得更糟糕,把他变得更可怜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门外,妹宝终于后知后觉地感知到地板的刺骨冰凉,哪怕室内有着恒定如春的温度。
她茫然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抬起一只脚,搓了搓另一边的脚背。
周郁开门出来,发现她依然杵在门口,像犯错被罚站的学生。
他奇怪地打量她,认识梁鹤深二十多年,现在每日要进出这房子三次,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他身边看见女人,长得倒是水灵标致,就是没眼力见……只怕明天就看不到了。
不,大概今天下午她就会消失了。
什么世叔侄女?梁鹤深憋着气、怄着火,别说远房亲戚,两位亲姐都不敢往他伤口上撒盐,最可怕的是,他狠起来先刀自己。
周郁轻手轻脚地合上门,低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妹宝跟在他身后,直到快把人送出别墅了,才嗫喏着开口:“按摩,我想学,您可以、可以教我吗?”
敢情这丫头是来抢活的?
周郁嘴角一抽:“不教,这都是独门绝学,哪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
妹宝追上去说:“我也会独门绝学,我可以教您。”
周郁瞥她一眼,这丫头长得属实周正乖巧,是那种轻而易举就能叫人妥协和心软的长相,他笑道:“说说看,你会什么独门绝学?”
妹宝自豪而坚定地说:“我会刺绣,已经学会102种针法,还会双面三异绣。”
她拉扯自己的上衣和裙面,指给他看:“这都是妹宝绣的。”
“妹宝?”周郁眼皮一跳,扫一眼那绒面上的绣花,惟妙惟肖很精致,他轻哼,“怎么还乱撒娇呢,别跟我玩梗!我学你那玩意儿干啥,哪个大老爷们儿拿绣花针?”
妹宝神色低落,狠狠思索一番,又说:“我还可以给您绣、绣屏风、绣喜被,绣婚服,绣……”
“得得得!打住!”周郁径直往停车场走,他瞄一眼妹宝光着的脚,“我没媳妇儿,你说的那些我都不需要,所以,我不感兴趣,你也别想偷师。”
“……”妹宝气鼓鼓地翘着小嘴,跟着他跑出别墅,“您能保证您永远不需要吗?”
周郁回头瞪她:“怎么还诅咒人呢?”
妹宝“啊”了声,被“诅咒”一词吓到,慌忙解释:“不是,我没有诅咒您,对不起!”
话落,她格外郑重地九十度鞠躬。
敢情模样周正,脑筋也周正?
周郁乐了,也被惊到了,再捉弄下去,显得他特别坏:“行了,不是我不教,你学了也用不上,先生表面无所谓……”
他望了眼楼上,按摩室面朝入户区,但远在三楼,门窗紧闭,窗帘还垂掩着。
但周郁还是放低了音量:“男人的自尊心懂不懂啊?你要那样了,你能愿意让别人看你身体?”
妹宝垂眸,无辜地抿起唇瓣,两颊绯红如霞,她无意识地抬起胳膊,一只玉雕般的纤纤细手从麻花辫里穿过,轻掩在右侧颈部,最后摇了摇头:“不愿意。”
周郁“嗯嗯”两声,正想让她回屋,便见她目光温柔又明媚地望过来,听她语气笃定地说:“但以后总要看的。”
周郁:“……”
妹宝:“所以我要学!”
周郁最后也没答应妹宝,但也没拒绝,只拿“最近忙,以后再说”搪塞过去,反正大概率是没以后了。
-
周郁走后没多久,康复师就来了。
梁鹤深转去一楼复健室,这面落地窗是可调控的智能玻璃,调成磨砂质感后能保证良好的私密性,且不影响采光。
中途休息时,康复师把玻璃调至透明,梁鹤深静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那格狭小的风景,从天空看到草地,看直挺的雪松,看规则的灌木,然后便看到了妹宝。
她粉色的小小的一团,蹲在泥土里。
秋日的阳光映在她身上,把那身精致刺绣映出了春日的活力,那枝头绽开的桃花,浮动于风中的花瓣,还有裙摆上欣欣向荣的青绿草地,以及翩跹的蝴蝶,把后花园那一方苍绿的景色都衬得朝气蓬勃了些。
萧晓洋得了梁鹤深的吩咐,已经把她想要的草莓苗和葡萄藤买了回来。
北方气候寒冷,萧晓洋还听取园丁建议,买了一捆薄膜,在妹宝拿小铲刨土时,他就忙着搭建简易温室。
一老一少两人忙得热火朝天,妹宝时而仰起头,望着萧晓洋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脸,萧晓洋一张慈祥可亲的老脸也浮现出暌违的轻松笑容。
只有梁鹤深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心:假如萧晓洋也喜欢种地,等妹宝离开后,他们这挥洒热汗打下的江山还铲吗?
正想着,妹宝毫无预兆地转眸,正巧与他眉目相对。
停留一瞬,她慌张地收回视线,低下头,敛去颊上轻松明媚的梨涡。
不开心了?年仅十八的小丫头怎么可能藏得住心情,只是忙碌起来便顾不上太多。
妹宝擅闯按摩室,梁鹤深没有向她发脾气,他也不会向她发脾气,可两次冷声打断她的解释,已经算是发脾气了。
从害怕,到生气,再到厌恶,最后离开。这分明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向她展示自己无能、丑陋、可悲的一面,那他在自责、在担心、在逃避什么?
梁鹤深揉了揉鼻梁骨。
“到时间了,继续吧。”康复师站起身,走去调整玻璃模式。
“不用关。”梁鹤深叫住他,训练期间不允许穿长裤,要露出假肢方便康复师观察并记录数值,及时调控程序以及修正他的走路姿势,所以两条假肢现在都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
康复师收回手,他见惯了梁鹤深这样的人,比他情况好的有,比他情况差的也有。
其实,梁鹤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如今医疗技术、智能科技五花八门,他那双腿价值百万,还有伴随高昂的维护成本,是多少平民百姓不敢奢想的。
如果磨合得好,他以后能跑能跳,能爬山,甚至还能攀援……和正常人不会差多少。
可他失去的哪里是一双腿?
妹宝:世叔未来能跑能跳,那能公主抱妹宝转圈圈吗?
亲妈:啊这(擦汗),你等我翻翻资料。
梁鹤深:……信不信我给你俩表演个一刀一个梁鹤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