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小子又要跑,东方云霁正要追过去,却发觉有人比自己还要先一步。
林藏锦没走两步,被身后之人拉住袖子停了下来,他皱眉回头,却对上了来人那双幽深的眼眸,一时怔然。
“不知小仙君留在此处是为了寻什么?不妨同在下一叙,在下或可相助。”岁晚青友好地笑了笑,碰到他衣袖的一瞬间似乎与一道红色的影子相触而过。
林藏锦犹豫了一阵,才答道:“千万年前,仙魔大战。”
望着少年那副略显沉重的神色,岁晚青渐渐皱起了眉头。
事情似乎与他想象中不同。
而后,林藏锦说出了两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字。
“天缺。”
岁晚青神色空白了一瞬,记忆中又浮现出在拜神祭典上见到的那副自刎的神像。
林藏锦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竟难得地从中窥见了一闪而过的紧张。
收拢袖摆时,那血咒凝成的小蛇气息悄然散去。
林藏锦反手扣住那只正要离开他袖子的手,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挲着那人腕上尚未愈合的血痕,目光却未移开分毫,缓缓问道:“你说要来此处找人……找到了么?”
岁晚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又不好解释,只得轻咳两声,试图糊弄过去。
他既然有把握带林藏锦进入这个秘境,便也有把握带他一起出去。
倘若林藏锦受困其中,或者傅长安拒绝让他来找林藏锦,他也早留好了后手。
那只血咒所造的小蛇,便是他放在林藏锦身上的“眼睛”。
所以,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方才见他召唤出那柄与天意剑如出一辙的灵剑时,已有些超出岁晚青的预料,而他在幻境之中的这副面貌,虽骨相并无太大改变,但岁晚青很清楚,这是他这千万年来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林藏锦。
非人非妖,非魔非鬼。
若非他见过林藏锦的前世,亦知他仍然身在轮回之中,恐怕也会和东方云霁一样,认为林藏锦与“祂”是一脉相承之物。
离了那血咒做的小蛇,岁晚青多半也无法如此顺利地将他认出。
腕上的伤却被一道温和的灵气轻轻拂过,很快便愈合了。
他自知装不下去,只好应道:“嗯。”
林藏锦松开他的手,不太确定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来找我的?”
“除你之外,还会有谁?”岁晚青笑道。
林藏锦没来由地抬眸看向了东方云霁的方向,后者脸上还挂着不太正经的笑容,喜闻乐见地看着他俩拉拉扯扯。
他收回目光,同岁晚青道:“新识焉知非故友,这是你同我说的……若我没有会错意,我前世曾与你是朋友,且交情匪浅,对么?”
岁晚青摇头:“不止前世。”
他此前观过恶业井,岁晚青早已猜到他或许看到了前世的记忆。
但当林藏锦亲自开口提及此事,他依然险些没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嗓音有些发哑:“你想起了多少?”
林藏锦压下脑中混乱的画面,凝紧眉心:“一部分——关于顾青山的,他好像……”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岁晚青的神色,只一眼便确定——他对此事不知情。
相处的这些时日,他深知岁晚青虽看上去对万事万物都不上心,实际上却总在心里有自己的盘算,旁人往往难观其心。
但不知为何,林藏锦忽然生出一种直觉,能轻易看穿他的表象。
譬如方才,那人眼底的笑意凝住了几分。
于是,他把“好像是制造出天缺的罪魁祸首”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接着道:“……好像并非死于仙魔大战。”
岁晚青微微眯起眼:“此话怎讲?”
“还不确定,”林藏锦习惯性伸手去探身后的剑,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因为身体的变化和灵剑的加持,先前嫌麻烦把寒武丢进了内府,只好蜷起五指,垂眸道,“我来这儿正是为了查明真相。”
岁晚青似乎想说什么,却迟迟没能开口。
当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
他苏醒时仙魔大战早已过去百年,仙京与人间的废墟也皆被阁楼宗堂取代,世间繁华如初,仿佛那场大战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并不清楚魔气初生时是何景象,但他知道那些才出世没多久的魔物,即便能与顾青山相抗衡,也不可能有轻易杀死顾青山的本事。
而且,他同样不相信顾青山会如此不惜命,像古籍上记叙的那样明知不敌还要带着与魔物同归于尽的大义之心慷慨赴死。
他可没有教过顾青山行此等莽夫之勇。
那时,他得知顾青山死讯后,疯了一般没日没夜地寻找那人的踪迹,可惜非但没有寻到,所求之卦还尽是生机断绝。
但是后来有一日,他忽然便想通了,不再追查此事,卦象也首次出现转机。
——转世之卦。
看着林藏锦执着的眼睛,岁晚青叹了口气道:“小锦,真相有时也没那么重要。”
见林藏锦没回答,他又道:“若你实在好奇,可以问问幻境的主人,他兴许知道。”
“我曾问过那守井的僧人,但是他并不知情。”林藏锦道。
话音未落,肩上倏然搭来一只苍老的手,身侧传来东方云霁那熟悉的笑声:“嘿嘿,你怎么不问问我呢?”
林藏锦震开他的手,目光戒备道:“你且说来听听。”
东方云霁摸摸胡子,混不吝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少年目光一冷,手中灵剑再次显现。
“年轻人莫冲动嘛,”东方云霁小心翼翼用灵力地推开剑刃,不慌不忙地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但是这底下九百九十九层,想必总有几个老家伙知道这事儿。”
灵剑在触及他周身灵力时,竟如同打在一团虚无的云雾之中那般,剑锋被那道和煦的灵力不由分说地拢入其中,消弭于平静。
待林藏锦撤去灵力,东方云霁咧嘴一笑道:“你再往下走几层便知我是何意。”
经塔一路走来甚是寂静,笼罩在淡淡的书卷气中,干净得不似凡俗,除却守在此处的几个妖修亡灵之外,少有人烟。
但再往下时,却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
那些声音潮水般直涌神识,杂乱不休,像是有无数张嘴在不停争论,吵得林藏锦有些心烦,只得收起了外放的神识。
它们没有源头,幽灵一般飘荡在经塔底层,时近时远,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语调音色各不相同,应当是来自不同的人。
有些人在争论天道与神的关系,也有人在争论仙道与魔道哪一个才是正道,争起来便没完没了,唇枪舌剑一轮又一轮。
这些人约莫是先前来到此处的修士,由于长年累月迷失于经塔之中,神魂渐渐与此塔融为一体,只留下一抹执念仍在争辩。
墙壁上遍布的蛛丝随着层数往下越来越多,同时有规律地颤动着。
岁晚青看向那些蛛丝,眸光微暗:“这底下镇着一只至少有万年修为的大妖。”
东方云霁正色道:“此处乃幻境之根基,此妖乃幻境中法力最高深之灵,也是倚仗她一直守护在此,幻境才得以如此稳固。”
“那妖修如何守护此处?”林藏锦忽然问。
东方云霁道:“以自身所有修为、灵力,乃至躯体与血肉,与幻境同生同死……”
听到这里,林藏锦脊背一绷,周身灵气聚拢,蓄势待发。
——是魔气。
东方云霁也同时止了声,耳稍一动,抬手迅速夹住一缕杀气毕露的魔气,诧异地望向藏在书架后的身影。
那人赫然是先前在观井台被废去修为的白发魔修,但他此刻却修为如常,全然不见被废去修为时的狼狈模样,看向东方云霁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狠戾。
东方云霁走上前去,冲那魔修挑了挑眉道:“哟,这不是那白毛小畜生吗……居然能从姓傅的手里逃出来,倒是有点手段。”
他身后的岁晚青正打量着白发魔修手里拿着的那本魔道残卷,不由眉头一皱。
却见那魔修霎时周身魔气环绕,眉心一点朱砂浮现,隐有境界突破之兆。
“若没这点手段,又怎敢只身来闯此幻境?”白发魔修冷笑一声,掌心魔气凝成火焰将那残卷烧得一干二净,“今日老夫功法大成,境界将至洞玄境巅峰,只消找到那秃驴的真身,便可将其碎尸万段。”
东方云霁故作伤神地摇头,语气讽刺地打消了他的妄想:“那你估计做不到,这和尚早几千万年就死了,连个魂儿都没落下,你还想找他的真身……嗤。”
“那老夫便先杀了你们几个杂碎。”对于他的嘲笑,白发魔修不为所动,身后两柄长剑其一出鞘,目光优先锁定了没有修为的岁晚青。
岁晚青察觉到此人有些不对劲,然而那魔修的剑气已至,他顾不上多想,只好抬袖欲咬破指腹以血咒应对,却被身旁的人箍住手腕,紧紧地护在了身后。
灵力形成的屏障密不透风地将他裹在里面,周遭书架轰然倾塌,扬起的尘土遮掩了大半视线,一片混乱中,他只看到眼前闪过无数道凌厉的剑光。
经塔外的天穹上阴云密布,那阴云之下隐约有刺目白光汹涌,孕育着一场声势浩大的劫雷,所见之人无不心生畏怯。
观井台旁,傅长安垂眸悲悯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浑身浴血,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断剑的少年,叹了口气,正打算将他扶起来,却被头顶渐渐聚拢的雷云吸引了视线。
那雷云的方向……
他眸光一沉,当即欲抽身而去,又叫这少年抓住了衣袖。
玄己意识微弱,几乎用尽全身仅剩的力量抓住了面前唯一发光的东西,声音沙哑地央求着:“我……不想……死……”
“罢了,该来的总归会来,”傅长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终是不想看到有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来观井,却死在自己面前。
他从玄己手里抽出断剑,丢进了恶业井底,一面为他输送灵力,一面忧虑地朝经塔的方向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到:“如今的仙京三界似乎皆不太平,莫非郁鹤推演的那场天灾,又要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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