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落边境。
“哐当！”
山脚下一间行客稀少的炼器铺子外，一个散修将怀里那把磨损生锈的长剑丢在台架上，向台前招呼他的少年询问道：“这样的还能修吗？”
洪宝儿将那把剑拿起来，迎着阳光端详了一阵。
这剑虽然在光照下闪闪发亮，但磨损得实在严重，不知被搁置了多少年未曾使用过，本身的材质也不算很好，他只得如实相告：“即便修好，多半也用不了多久。”
那散修听了并不气恼，这个结果显然在他意料之中，于是他换了个说法，再次问道：“那若是变卖，能得多少灵石？”
洪宝儿道：“您等一下，我去问问我师父。”
说罢，他朝铺子里头喊了声“师父”，不多时便有一身着罗衫笼裙的女子掀帘而出，她看到那长剑时眸光一振，好奇地将散修打量一番：“此剑你从何所得？”
散修没多想便道：“路上捡的，你只说多少灵石能卖？”
宁蕊将掌心放在那把剑的剑芯上，果然感受到一道非同寻常的灵力波动。
她冲那散修爽利一笑，报出了一个对方想都没想过的数字。
一拍即合。
散修乐颠颠地收了灵石，留下面露不解的洪宝儿和若有所思的宁蕊。
洪宝儿看着她将那块形如废铁的破剑妥善保存在剑匣之中，虽心有疑惑，却并未多言，亦步亦趋地跟在宁蕊后头帮忙。
他相信，师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从边境再往北，即是万剑山。
自从大雪初歇，万剑山上便一改往日荒芜的景象，一点翠色以山门为中心，不过半月便接连蔓延至数座山峰，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山腰上盘旋的一道溪流直通山脚，湖面冰层消融，时有清泉击石，簌簌作响。
山巅灵气汇聚的一处洞穴中，闭关数日的林藏锦如有感知地睁开眼，看向万剑山上空略有波动的结界，铺开神识向山门外探查而去。
这几日回到万剑山，林藏锦见过不少前来争夺仙器之人，还有人打着结盟的旗号，意图将仙器纳入囊中，他在山门旁守了三日，来多少人便打回去多少。
折风掌门正当突破御仙境中期的关头，只得将门内事务交由尹月如管理，又闭关去了，不过往年时常不在门派中的元旗长老这回留了下来，他座下四位擅长布施剑阵的弟子将山门外的结界又加固几分，有其坐镇，云川落中对仙器虎视眈眈的其他门派一时也不敢上山乱来。
他曾去看望过桃嫣羽，得知她的伤势已痊愈大半，虽然修为境界有些停滞不前，但折风特地从药仙谷请来那位少谷主暂居门内为其医治，境况有所好转。
待外面那些人偃旗息鼓，稍微放下前来招惹万剑宗的念头，万剑山上才总算回归清净，林藏锦便寻了处山头闭关。
在闭关期间，他分出一半元神，化出个岁晚青绝对认不出来的模样，御剑飞往朝枕梦边境，凭着留在岁晚青身上的小法术，顺利地在一处小客栈找到了他。
此事他并未同任何人提及，因此门内旁人只当他是遇到瓶颈，闭关修炼。
但此刻结界又发生了波动，明显是有外人上山来了。
他招手唤来守在洞外的师弟，问道：“结界有变，是什么人？”
师弟道：“听说是明月阁允微仙尊的小徒弟，奉师命前来拜会，不过他送完东西便御器下山去了。”
“明月阁？”这名字听上去让林藏锦觉得有些耳熟。
他收敛周身灵气，起身走出洞穴，心念一动，抬袖从虚空之中取出一枚书简。
上书：“为南城之事，特此拜谢林道友，遣弟子送来宝器一件，聊表诚意。”
落款是宁蕊。
这个名字林藏锦还是记得的，他知道那人是一个乘天境的修士，放眼仙京三界凤毛麟角的存在，甚至一击便将魔修特制的炼丹炉砸得稀碎。
如今想来，“宁蕊”多半也不是个真名，写上只是为了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据说那位前辈修为比咱们掌门还高深，只是终日隐于凡尘中，过几十年才回门派看一眼，什么事都不过问，明月阁除她以外，也没几个修为那般高的长老了，新招的弟子也是一届不如一届……他们这次来，也不知是什么居心。”那弟子叹了口气，好奇地朝林藏锦手里的信简看过来，“林师兄，这信上写的什么？”
林藏锦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那位小道友来的时候，去过谁那里？”
那弟子答道：“去过离华殿，同月如师姐聊了几句。”
林藏锦冲他颔首示意，随即朝离华殿而去。
.
与此同时，他分出去的那一半元神仍在朝枕梦之中。
这次下山，也是他头一次来到朝枕梦。
这里……比他想象中还要特别。
落地的第一日，他将这座边境小城探查了一番，发觉居住在这里的多为散修，即便偶有几个穿着仙家服饰的修士，也皆是修为低微，灵力微弱。
不过，在云川落极为稀有的天材地宝、符箓仙丹，这里却到处都是。
只是常见归常见，交易价格上却并没有低廉到哪儿去，甚至比他在云川落夜市里见到的卖得还要贵，但前来交易的人递上灵石时却眼都不眨一下。
林藏锦默不作声地看着路过的一个散修将一枚名贵的上品灵石丢到摊位前，用来换取一小瓶丹药，本能地肉痛了一下。
他记得从前在宗门里，他们整个风雅殿大半年的开销都没有这么多……
朝枕梦之人，都是如此富裕么？
他从路边摊位上，用仅有的灵石买了一份名叫“报纸”的东西，据说这上面记载了朝枕梦乃至整个仙京三界近期的所有重大事件，以及一些名人逸闻。
这“报纸”是由一个复杂法阵构成的书籍，里面记录的内容会随着法阵的变化而不断更新，林藏锦随意翻阅了一下，其中每一期都有一个字体特殊的名字。
——“千秋”。
他操纵法阵继续往前翻阅，随后才得知十年前那场“变故”的记录。
……
时间回到现在。
临岚，或者说林藏锦，认为自己毫无破绽地营造了一场自然的相遇。
但是他旁边这个人好像想把他家底都给套出来。
从“年方几何”问到“何门何派”，他可以理解，但“家住何方”“可曾婚配”是什么意思？
“百余岁，无门无派。”
“居无定所，未曾……婚配。”
临岚一一作答，说到最后二字时面色红白交替。
如果他说没有的话，难道还要和他结为道侣不成？
“问这个做什么？”临岚正了正神色，问道。
岁晚青笑道：“在下有一位朋友，方才初见临仙子便觉得你与那位朋友在年纪与性格上十分相配，若是有机会，倒是很想介绍你们认识。”
临岚的神色阴沉下来，冷声回答：“不必，我暂时还不想结道侣。”
岁晚青还想问些什么，但观他脸色有变，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场小雨并未持续太久，临岚也只是随意给他指了一条路，尚未走到半途，雨点便渐渐变小，直至放晴。
然而临岚却没有立刻离开，岁晚青也不问他为什么还不走，只是候在原地，似乎在等着什么。
于是，正如他所想那般，临岚犹豫了一会，开口道：“我可以带你去天机阁。”
岁晚青垂眸看着手里的自动伞，还有民宿老板赠送的那笼包子，不置可否。
大约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可靠性，临岚见他不说话，又添上一句：“从这里御剑过去，半个时辰内就能到。”
当然，前提是得有地图。
“好啊——”岁晚青笑眯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动作格外自然地递给他一个包子，“临仙子，吃包子吗？”
临岚本以为他会先推脱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愣愣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包子，在那人温柔的笑意下咬了一口。
二人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流连于街巷的摊位之间。
临岚眼睁睁地看着岁晚青用随身携带的那瓶丹药换了一整袋上品灵石，在街边买了一沓各式各样的符箓和几瓶稀有的灵丹，还顺带买了个乾坤袋，将东西都存进去。
那瓶丹药临岚一直见岁晚青带在身上，从未多加留意，更不知道居然如此值钱，不由问道：“那瓶丹药……你从何所得？”
岁晚青将乾坤袋收好，回道：“在下数月前炼制的。”
临岚有些惊讶：“你会炼丹？”
岁晚青点头：“略知一二。”
临岚：“……”
他头一次知道，对丹道略知一二也能随手拿出价值一整袋上品灵石的丹药。
岁晚青看出他在想什么，又递给他一个包子，勾唇轻笑道：“仙子是不是很想知道，什么样的丹药才能有如此价值？”
临岚再次接过他手里的包子，点了点头。
岁晚青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有一种丹药名为断肠丹，能让一个御仙境以下的修士身中剧毒、修为尽废，下在食物里无色无味，根本不会被察觉到。”
临岚吃包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吃完第二个包子了。
他皱眉探查了一下自己的筋脉，却发现并无任何中毒迹象，灵力的运转也畅通无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被恐吓了。
岁晚青饶有兴味地观察他的反应，补充道：“不过，在下学艺不精，炼制不出如此功效的丹药，方才那瓶只是用于固本培元的基础灵丹罢了。”
临岚：“……”
临岚一时无言，忽然很想收回先前那句提醒对方注意危险的话。
貌似他才是这里最危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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