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说了会儿话的工夫,外面已经乱得不可开交。
游亓嘴角的笑意维持不住,神色阴沉下来:“听闻创世神大人……一人便可搅动风云,今日才知所言不虚。”
岁晚青却摇头道:“搅动风云的应该是城主大人您才对,那些人可都是冲着你来的。”
这种时候,跑来天不夜闹事的人还能是什么居心呢?
为了新仇旧恨,或是为了游亓手中的那件仙器。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游亓,亦指向那个在他身后做局的某方存在,岁晚青所做的,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为了这一天,游亓也许等了百年、千年,可岁晚青……已经等了三千多万年。
从郁鹤当年算出那场劫数起,他便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这么多年来,以凡人之身历经无数,有这么一件事是岁晚青再清楚不过的——世人无论凡人还是修士,哪怕算尽天机,也必有遗漏,这世上唯一亘古不变的铁律只有一条,那便是万物生而有道。
凡事种种,无对错,无得失,唯有因果而已。
有因必有果,然而世间因果本无道德之分。善举不一定生善果,恶行也不一定遭报应。若想尽可能接近完美地计划一件事,达到想要的结果,须得对世间所有表面上的和深藏着的规律熟稔于心,顺势而为,才能放大成功的几率。
气运所在,即是你顺应于天意,天意亦顺应于你。
譬如眼下,都不用再去想要如何做戏引“祂”出来,那东西自己就急着现身,催促“祂”培养多年的“神明”,尽快做出最终的选择。
神明……呵。
这个词在如今的岁晚青听来,甚至有些讽刺了。
玉碗中盛满的神血滴在那件仙器上时,偌大的灵幡迎风而舞,无端掀起一道飓风,数日以来被未成形的招魂阵引至此地的孤魂在仙器的作用下如同重新生出骨血一般,隐约显出了模糊的身形。
那些孤魂汇聚在浩荡无垠的苍穹之际,向着祭台上仙器的方向涌入,如一群又一群列队迁徙的候鸟。
法阵已成,游亓悬着的心全然放下,不甚在意道:“冲谁来的重要么?待此间真正的魔主降世,万灵皆须臣服。到那时,还请创世神大人与我共赏,这世间又一场山河变色、生灵涂炭的旷世之景。”
“魔主?”岁晚青面色苍白地笑了一声,“看来你真的不知道,你要召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这世间本无神明。
倘若有的话,也不该是他。
存世千万年来,岁晚青从不觉得自己是这世间的一部分,他像个凡人,却没有经历过轮回与真正的死亡,世人称他为神明,可这世界诞生于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芥子,而非诞生于他的造物之术。
他仿佛一个只有来处,没有归宿的孤魂野鬼,始终将自己置身事外,冷漠而倨傲地俯瞰这个世间,非人非鬼,非仙非魔。
很久以前,为了弄清那枚芥子的由来,岁晚青习得以血为媒的造物之术,也即后世之人口中最初的禁咒之一。
世人修习仙术,皆以灵气为媒,后有灵气化为魔气,又出现以魔气为媒介的魔修,而岁晚青与灵气毫无感应,便只能想到以血做媒介。
他曾用此禁咒,尝试造出另一条灵河,但最终只成功了一半,河流出现,生灵亦孕育于此,却偏偏没有灵气。
那是岁晚青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诞生的,产生了怀疑。
这个世界,到底是真的由他一手创造,还是有其他存在……将创世神的名讳冠冕堂皇地加在了他身上呢?
可若是连“创世神”这个身份也不属于他了,那他到底该是什么呢?
若他连“岁晚青”都不是了,又该以什么身份存活于世?
这个问题,已困扰他上千万年。
但也不会再困扰他更久了。
“游城主,兴许那个试图利用你,让自己再次降世的存在,才是创造出灵河的源头,世界之基的搭建者……这世间真正的神。”
这话堵在他心里太久,终于说出来时,岁晚青的心境从未有过地轻快。
就好似在世间踽踽独行的千万年来,曾经肩负过的所有苦难与荣光,都一并离他远去,过往纷杂回忆在脑中不停轮转,仿佛一场怎么也看不完的走马灯,一幕幕如在昨日,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最终,化作了耳畔回荡着的那道声音——
“毁了这里吧。”
祂说。
.
供奉魔物的宫殿消失在林藏锦剑下,可里面那具由无数魔物组成的躯壳却丝毫不受影响,“祂”静静地躺在一片废墟之中,仿佛正在安睡。
整座城池中浓郁的魔气共同汇入那具躯壳,竖起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那具魔物熔铸之身牢牢地护在里面。
而在那具躯壳被来路不明的魂灵占据,睁开双眸时。
林藏锦当即产生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执剑的手缓缓收紧,像被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僵硬,瞳孔因莫名的痛苦而微微颤抖。
随后,他想起了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
是“天缺”。
千万年前,“天缺”初次降世,他因走火入魔,引得生灵涂炭,罪证罄竹难书,最终放下抵抗,受万箭穿心而死。
如今,他却在这具本无生命的躯壳中,感受到了一种和当年走火入魔时如出一辙的气息。
林藏锦忽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未想过,当初那个自踏入仙途起便心性绝佳,一向修行顺遂的他,又怎会毫无征兆地走火入魔?还偏生是在剿灭魔修后,凯旋而归的途中。
除非,他根本没有走火入魔,而是有什么东西正好借助“天缺”问世,像占据了这具空壳一样占据了他的身体。
那不像是夺舍,更像一种随心所欲的操纵。
仿佛天下之人都是“祂”手中的玩物,即便是当年一剑便可威震四方的青山剑祖,于“祂”而言亦不过如此。
林藏锦抬头看向了不慌不慢地从废墟中站起身的人形躯壳,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森然杀意,但若只是将“祂”这副躯壳毁掉,并无太大作用。
“祂”非此界之灵,凌驾万物之上,自诩为天道。
倘若祂想,毁掉这个世界也不过就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但祂既然大费周章地借此界之躯降世,或许并不是为了毁掉这个世界,而是有其他目的。
任何此界中存在之物,都伤不得祂的真身分毫。
除非祂自降身份,跌落为此界之灵。
因此,杀掉“祂”的最好方法,应该是……
指腹不经意间摩挲过剑柄上镶嵌的那枚闪闪发亮的藏青色玉石。
封存于此的零碎记忆中,林藏锦再次看到了当年他与岁晚青许下的约定。
那时,岁晚青告诉他:“若有一日,我不再是我,请你务必用手中这把由我亲自锻造的剑——杀了我。”
林藏锦曾问过,什么叫做“你不再是你”,岁晚青没能回答他。
但此刻,他似乎终于明白了岁晚青口中的那个“计划”到底是什么。
他提起剑,对上了面前的魔物躯壳。
那魔物不躲不闪,徒手接住了他这一剑,周身环绕的魔气将祂被剑风划伤的地方飞快地修补如初。
“千万年前没能让你魂飞魄散,是我的失误。”祂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朝面前的人勾了勾手指,林藏锦手里的天意剑便自行脱身飞入祂手中。
祂举起剑,面若春风地看着林藏锦,像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你想不想知道……死在自己的本命剑下,是何种滋味?”
林藏锦神色一暗,被魔气控制的剑刃已递至眼前。
下一刻,祂手中的剑却如幻影一般烟消云散。
没了法器,招式自然也不攻自破。
林藏锦难得露出一个不太分明笑意来,手腕一翻,先前消失的天意剑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这把本命剑早已与他的神魂融为一体,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令神兵天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意识到自己被视为蝼蚁的东西戏弄了,祂先是有几分怒意,但很快又转为一如既往的轻蔑,喉间溢出一串低笑:“想来你应该没有忘记……上一次你是如何将那些和你并肩作战的人,杀得连一口气都没留下的,现下竟还有胆量挑衅我。”
这是在威胁他么?
林藏锦冷漠地挑了下眉,对祂这一系列虚张声势的反应了然于心。
祂此刻的神情林藏锦格外熟悉——这分明与他从前遇到修为不如自己的对手时,对方脸上那副明知打不过却又不甘心的神色一模一样。
……
千万年前,祂初次发现自己所创造的世界产生了一个无法控制的“BUG”。
在那个本不属于此处的生灵诞生之时,祂便已动了杀心,想让那孩子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甚至在发现他神魂尚在,还能轮回转世之后,疯了一般歇斯底里地问他为什么还是死不了。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林藏锦却仍旧活得好好的。
这大概是祂第一次发现,这世上居然还有令祂无法主宰的东西。
再次现世,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这一世,林藏锦明明是神魂残缺的状态,本应更好下手才对,但祂却无法像当初那样肆意操纵他的神魂,亦不清楚林藏锦到底对自己的神魂动了什么手脚。
对这么一个杀不死又无法控制的存在,祂竟也久违地体会到了何为“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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