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的鸣叫声。树叶簌簌之声。飞沙掠过石子路发出的极微小的摩擦声。心跳声。
席云亦睁开双眼,夜仍黑着,手里一直攥着那块刻着“ghost”的木牌。该想办法出去了。他撑起半个身子,向车底外一寸一寸挪动身体,车夫就躺在前方,脸朝着大地,那块本应该带着“暮”字的衣袖被撕掉了。席云亦从他腰间摸出一支响箭,对着天空发射,再把箭筒塞进车夫怀里,自己在刚才从轿厢里掉出来落地的位置躺下,潦草包扎的伤口又暴漏在了空气中。他闭上眼,似乎极为疲惫。
没几时,马蹄声响起。
“云亦!”
封迟的声音。
席云亦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封迟单腿跪到他身边,把一只手放到席云亦脑袋下面垫着,另一只手摸了摸席云亦脸上的温度,松了一口气,又在他几处伤口上探了探,眉头再一次蹙起。
“受苦了。”
封迟简单给席云亦处理了一下伤势,掸掸身上的灰尘,站起身,几个随从立刻围上去,处理一地狼藉。
封迟把席云亦平着抬起来放到马背上,那匹黑马倒也通人性,走得缓慢而平稳。封迟和马并排走着,用身体靠着席云亦来帮他保持平衡,抬起手,手里是刚刚从席云亦手心抽出来的木牌。
“他还活着?”
封迟知道如幻的预言,但没想过会是ghost动的手。
但这不对。ghost本是封迟手下的人,他动手,只杀目标对象一个人,向来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且从来没有失手过。席云亦不会武,封迟看着他长大的,不会错,连席云亦都杀不掉,绝不是真的ghost。
还不如由他学点呢,这点伤都快能要了他半条命了。这会儿封迟倒是有点后悔,没放席云亦稍微接触一下武功。
马背上驮着席云亦,封迟轻托着他的身体,在一旁走着。天空泛着鱼肚白,一点晨曦从前方的地平线处缓缓溢出来,封迟看见席云亦的头发,到脸庞、脖颈、胸膛,一点一点染上浅金色,有种神圣的美,甚至没想过自己其实也被阳光照到了,被和席云亦一样的阳光照耀着。
一点点金粉在席云亦眼睫毛上跳动着,封迟轻柔地拍拍席云亦的侧脸:
“我知道你醒了。太阳出来了,别怕。”
席云亦皱了皱鼻子,睁开眼睛,似乎被光刺了眼,下意识偏身去躲,又疼得“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摔下马。封迟眼疾手快,兜住席云亦,重新给他调整好位置:“别乱动。”
席云亦索性又把眼睛闭上了,嘴巴一瘪:“疼。”
“知道,给你简单包扎了,回去请郎中再帮你好好弄。”封迟伸手,覆住席云亦眼睛,“别说话了,好好歇着。”
光线好像骤然黯淡了几分,封迟抬起眼睛看向前方,这条僻静小道上,居然出现了几个人。
陈墨白,穆卿,蓝秋。
有内鬼。
封迟叹了口气,干脆不躲了,牵着马直接朝着几人走去。穆卿见席云亦倒在马上,一声惊呼,冲过去,轻轻搂住席云亦肩膀,又被血浸透的衣服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这、这是怎么了?!”
“遇刺了。”封迟神色平静。
陈墨白吃惊地用袖子遮住嘴,另一只手指着席云亦,不可置信道:“你说云帝遇刺了?这这这……”
“这怎么可能,是不是?”封迟冰着脸,“先是闻汐公子,现在直接对我们和田国云帝下手,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查!严查!”陈墨白转过头,语气极为愤怒,“谁干的,必须查出来,给云帝一个交代!”
一众随从迅速散开,封迟冷冷看着他们做戏。
穆卿亲自扶着席云亦下马,和几位侍女将他带上一顶精致小轿,轿上重重叠叠的绸缎,看上去不大透气,但也十分暖和的样子。“您莫急,我们会立刻带云帝回宫,安排最好的医师。”
封迟翻身上马:“我跟你们一起去。”
“抱歉,您得跟我来。”陈墨白确认席云亦已经进了轿子,使了个眼色,穆卿便骑上马,引着轿子往皇城的方向去。陈墨白带的人马不少,封迟被团团围住,又无法硬闯,皱着眉看向陈墨白:“怎么,下一个目标到我了?”
“您这是什么话。”陈墨白皮笑肉不笑,呵呵两声,走上前拉住缰绳,逼着那马低下头来,轻声道:
“闻汐找到了。”
-
穆卿拨开帘子,在床边坐下,看着席云亦躺在榻上,神态安详,然而眼睫毛微微拂动,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一位宫女端着一盆水进来,穆卿向她点头致意了下,站起身让出位置,走了两步回过头,盯着席云亦那张脸,表情仍是不由自主地扭曲了一下,似乎眼前的画面在与记忆交叠,闹得他头晕。
该走了。穆卿在进进出出的医师间穿行,一路到了自己的书房。他没有在皇城购置房产,而是由陈墨白专门在宫里安排了间小屋,外面看与那些华美富丽的建筑没什么区别,进去后却简单得格格不入,唯二丰富的东西就是书本和花木。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意料之外的占了一大半,穆卿眼前有些花,晕晕乎乎,歪在自己床上。
一只银针抵到他喉结处。
冰凉的触感一刺,穆卿吓了一下,然而抬眼看到一张人脸在自己面前时才彻底清醒过来。这两年在皇城里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居然屋里悄无声息进了个人都没注意到,穆卿心想。
“你是谁?”
那人穿着和随行医师一模一样的衣服,脸上带着面纱,漏出一对细长的眼睛,像两把锋利的刀刃在闪着光。
“锁门。”
穆卿小心翼翼动了动下巴,眼睛死死盯着那根针,缓缓起身,面对着那医师,将身体僵硬地挪动到门边,手覆盖上门闩。
抬手。
银针扎进墙里,几声闷响后穆卿被卡着脖子夹在门上。
只需要过几招就知道了,穆卿未必不是这人的对手,但这医师身形迅捷悄然无声,且并未使全力。穆卿要使出十成十的功力能与之匹敌,然而闹出的动静若大了,怕这人眼红而干出些意料外的事。
且这医师看穆卿反抗,第一反应并非动手,而是把银针掷入墙缝,似乎生怕伤了他,可见当是有求于人而走投无路之举,杀了自己反而对他没好处,不如坐下来好好聊聊。
“先生好身手。”
“过奖。”
医师手腕一翻,按着穆卿的肩膀把压在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穆大人,记得我吗?”
穆卿仰着脸一笑:“你不是扶苏人。”
医师眯了下眼睛,饶有兴致地蹲下去,直视着穆卿的眼睛。
“为什么这么说?”
“扶苏人早就不称呼我为穆大人了——”
话音未落,医师的面纱被穆卿飞快扯下。医师显得有些恼怒了,按住穆卿咽喉的位置,一丝冰凉贴近穆卿手腕。
“看吧,好好看看我的脸。”
穆卿看见医师的面容,反而笑了出来:
“我当是谁呢,倪郎中啊,什么风把您给吹这儿来了——”
倪宴歌咬咬牙:“装什么傻。我要见梅临风。”
“梅先生您想见随时可以见啊,墨帝这会儿不在宫内,等他回来了我帮您去给他说说,让您见梅先生一面,成吗?”
看着穆卿笑得彬彬有礼的那张脸,倪宴歌攥住拳头怼在地上,又将身体前倾了一寸:“我就看不惯你这伪善的样子。”
“看不惯又能怎么样,摆出来求我的姿态来。”穆卿微抬了下巴,勾起嘴角,冷笑中又带了一丝凄凉的自嘲,毫无畏惧地对上倪宴歌的眼神,“你不敢让我死,不代表我不敢杀你,比起活人,我见过的尸体更多。”
“我不想惹麻烦,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他回家。”
“你问了很多次了,或许太多次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穆卿表情先是无奈,随后却轻轻一挑眉,“不过这一次,或许我能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倪宴歌神色不变:“我知道,所以我才来。”
“你要是沉得住气一些,等乱起来了,说不定能顺手把你的梅临风捞出去。”穆卿想耸耸肩,却被倪宴歌死死掐着,皱着眉艰难地动了动发麻的肩膀。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顺手杀了他?”
“倒是个好思路。”穆卿眯起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倪宴歌揪着穆卿的衣服把提起来几分,甩手恶狠狠将穆卿推在地上,自己接着这份力站起来。
“别以为你现在位高权重就能为所欲为了,你以为陈墨白拿皇位做得稳当吗?你以为陈墨白就永远站在你这边吗?”
倪宴歌原地踱了几步,又一瞬间移到穆卿面前,揪住他的领子,提着他愤怒地晃了晃。
“他瞒着你的事多着呢,别觉得他真是什么好东西,你欠他的多了去了得慢慢还,他可不欠你什么。”
听到这儿,穆卿脸上的笑才有了些变化:“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倪宴歌冷笑,“你自己的事,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清楚才对,不是吗?”
穆卿挣扎着站起身,倪宴歌只是看了他僵硬的表情一眼,扯扯嘴角,窗帘一掀,飞快消失了。
他怎么知道的……
穆卿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知道有人敲门才回过神。
“是我。”
穆卿按了按太阳穴,走过去打开门。陈墨白靠着门框,看着他,神色凝重:
“云帝遇刺的消息被透出去了,那个叫如幻的再次名声大振,和田国那边又有新动静了,而且——席云亦和闻汐那儿,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去看看。”
穆卿点点头,走之前顺手拔出了卡在门缝里的那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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