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先将烂醉如泥的好友送回船舱底部的小房间，顺便帮他将值钱的东西塞在枕头下面。
这里可没有什么警察“好心”帮你追回损失。
不过卡尔身上根本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能称得上有些价值的，只有一个镶着小相片的银边怀表和一个样式古拙的烟斗。
这些就是这位老向导，探险家的忠实仆人的全部身家。毕竟他所有的工资都得养他在伦敦的漂亮情妇和她的倒霉孩子，一年两百英镑，她简直过的是国王的生活。
这该死的生活。卡尔最喜欢干的事，是在佛罗伦萨港口的小酒馆里美美喝上一杯三枚铜板的劣质甜酒。
尽管如此，他也时常有喝不起的时候，他是个多么贫穷的酒鬼，上帝赐予他生活中的种种苦难来歌颂美德，而他只想冲着地上大吐一口唾沫。
杰克谨慎的避开大厅中央醉酒的人们，小心翼翼的跨过那些标着“易碎”“危险”的货物，从混乱的船舱底层离开。
他敏捷地往上攀爬台阶，两步跨做一步走，像一匹矫捷的猎豹，如果这是在野外，他灵活的体态将使他避免于熊掌的重击。
阿罗纳克斯教授的房间号很好找，就在走廊的尽头。
杰克紧了紧领带，在毛绒地毯上留下一串脚印，他回头确认了一下，还好，他的鞋底没有留下脏东西。
路过墙上挂着的镜子，杰克使劲揉了一下脸，亚麻金的小短发看起来傻透了。他有点后悔没有时间换一套更好一点的衣服，印花的壁纸显得他的背带裤是那么的朴素。
门开了。
一位衣装笔挺的绅士用冷淡的眼神审视着来者。
杰克顾不上多想，手忙脚乱地冲屋里的人行了个奇怪的水手礼，结果不小心碰掉了一边的裤子背带。
康塞尔记得科考队预定好的向导并不是这样毛毛糙糙的一个年轻人。
他拧了拧眉心，先给杰克倒了一杯热茶，等他坐在椅子上解释来意。
杰克背着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十分矜持地接过茶杯，帮烂醉的卡尔找了个理由解释了一下他的失陪。
“那么这位客人……”康塞尔准备赶客，然后去跟教授汇报一下情况。
“叫我杰克就行。”杰克已经明白过来他的身份应该是贴身管家或者助手，连忙报上自己的名字，想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杰克，我希望你能去转告一下史密斯先生，这份工作的工资并不是那么好拿的。”显然，康塞尔是在质疑卡尔的专业态度，“教授会希望同行的朋友是一位遵守时间的绅士。
杰克点了点头，又露出一点迟疑。
康塞尔示意他有话继续说。
踌躇了半天，杰克清了清嗓子，“咳，不知道科考队还需不需要能够帮忙的助手，我能干很多事，工资便宜，我还背过全本的《昆虫图鉴》。”
康塞尔沉目听他说话，听到他说自己背过昆虫图鉴才稍稍抬眼，显然是很感兴趣他居然看过并且能背下来。
杰克红了下脸，跟他解释：“我老家镇上的神父十分喜欢生物学，他刚好收藏了法国自然科学博物馆出版的这期《昆虫图鉴》。
而且我姨妈家的表姐嫁给了神父的儿子，所以我有幸在他们家背过了这本书。”
“你知道水狼蛛的背上有什么特点吗？”康塞尔有心要考较一下这位年轻人。
杰克回答的很流利：“头胸部的背面有v型斑，腹部还有倒v型斑或者成对的黄点，我老家的河旁边就有不少这种蜘蛛产的卵。”
说到这里，他及时反应过来，没有掉入康塞尔的陷阱，“但是先生，蜘蛛可不是昆虫，它是节肢动物。”
看见他发现了自己挖的坑，康塞尔很高兴这位年轻人有这样的见识，“是的，狼蛛是节肢动物门，蛛形纲，蜘蛛目，狼蛛科，狼蛛属的动物。”他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分类本领，然后告诉杰克，自己会跟阿罗纳克斯教授申请一位新的助手名额。
杰克因为激动涨红的脸颊一下子变得又粉又红，他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
为了平复自己的兴奋，他颤抖着手端起茶杯，勉强维持住平衡将杯口对准自己。
“嗬啊！”杰克含着滚烫的茶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格纹手帕递到他面前。
面前的男人体贴地看着他，蓝色的眼睛流动着他看不懂的暗涌，“请不要吐在这里”。
杰克羞愧不已，红着脸匆匆忙忙接过手帕，夺门而出。自己这么粗心一定丢死脸了。
康塞尔看见他的背影出了一口气，还好杰克没有吐在这里，不然下一秒他就忍不住自己的洁癖把他扫地出门了。
阿罗纳克斯听他跟自己抱怨这件事的时候差点愉悦地笑出声。
康塞尔常年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很少有这么大情绪波动，这让阿罗听得颇为新奇，甚至想见见那个男孩。
不过眼前要紧的事还是整理行装，规划探险方案。这些事本来有一半都是向导的工作，可惜现在只能由阿罗纳克斯亲力亲为。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衬衣，外头套着一件兔绒外套，拿腰带一扎就是一件保暖又美观的睡袍。
阿罗纳克斯似乎还保持着英国地主阶级的一些习惯，穿着睡袍窝在扶手椅上面，一边喝茶一边看计划书。
他虽然不是那等耽于享乐的人，但也不会傻到拒绝更为舒适的生活环境，比如，一个暖洋洋的晚茶之夜。
昏黄的灯光下羊皮纸泛着微微的焦香味，蒸腾的热气氤氲人的眉眼，在这惑人的气氛里，难免不让人陷入更深的迷思。
曼彻斯特的冷雨和马赛河畔渔家的晚灯摇曳风中，人类文明的火种此刻正安逸地在枫丹白露宫圣母像的指尖跳动。
蒸汽动力天使不会叩拜手工圣母石像，电灯蜡烛能重燃信仰之火吗？
机器的时代无可避免地升起，信仰的愚昧从空中坠落，唯一灼烧殆尽的只有从未被拯救的灵魂。
自然的伟力似乎在工业文明面前不堪一击，动物的天性被心理学家作为达尔文派的论点四处宣扬，美洲大陆广袤的雨林化为一片又一片的烟草种植园，泰晤士河今年的鱼类繁殖数目再创新低。
因此阿罗纳克斯才更喜欢踏足自然探险，他愿意在雨林湿润的泥土里插入上手的指尖，想象自己的根系生长千年，身子离地二十米，一睁眼就有清晰的云雾与日出。
或者在海底一万米大洋中脊的火山口旁边，做一只管虫，伸出鳃尽情随着暖流摇摆身体，偶尔吐出火山灰烬在地内积蓄的小球。
一只手拔起这只管虫幼体埋藏在沙土里的身体，来人细细把玩了一番，直到管虫头顶的头冠都因为躲避触碰缩成一团，才意犹未尽地继续自己的海底漫步。
臃肿的海底服在他身上显得妥帖无比，上身防止海浪冲击缀着的铜片让他看起来像一位中世纪骑士，裤脚和厚鞋连在一起，连体服更展现出他无与伦比的健壮体魄和男子气概。
铜头盔底下包裹着厚玻璃密封的头盔，尼摩船长黑色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展现出一种近乎于东方式的柔和。
这和他常年的沉静刚毅的表现似乎十分不同，也许正是因为他正在自己的王国巡视。
这是海底的王国，从古到今都没有人类能够染指的净地，现如今尽数归于他和他的鹦鹉螺号的管辖。
这样的事实让他一个人面对自己海底的子民时不由自主露出柔软的情感，他几乎是在微笑了！
如果让鹦鹉螺号上的船员看见这一幕，恐怕会让他们回想起自己已经多年没用使用过的母语，发出各不相同的惊呼。
这个苍白，威严的男人，这个一贯是用黑眼睛冷峻的剖开谈话者内心想法的精英人物，似乎跌落神坛，开始享受自己内心的静谧起来了。
鹦鹉螺号猛地发出一束电光，划破了安静的黑暗，为自家的船长照亮回家的方向。
尼摩船长进入入口的小屋，按下电钮，抽水泵嗡嗡运作，很快就把屋内的海水全部排空。
他脱下潜水服，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在他的阅览室沏上一杯热茶，和远在几百英里的海面上的教授一起开始了晚间的工作。
海底听不见风雨声，尼摩的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种奇怪的预感。
这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帮他避开了印度洋海底的巨大漩涡和南极洲旁生长的海藻草甸，让他多次死里逃生。
这预感促使他来到了鹦鹉螺号船体上方突出的玻璃罩舱部位，舵手正在兢兢业业地按照之前预定的航线调整方向。
见到尼摩船长过来，他十分尊敬地朝对方行了个礼。
尼摩看着之前的航行计划图纸，突然画了一个新的方向，舵手没有询问，顺从地调转方向，开足马力前进。
“向格陵兰岛出发！”
船长：老婆！我滴老婆！
作者低语：你方向错了。
船长：改方向冲冲冲！
作者：你们俩隔了几百英里。
船长：但我还是可以跟我老婆同一时间工作嘿嘿嘿。
老鸽子精了。抱歉抱歉，把尼摩船长拉出来溜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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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向格陵兰岛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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