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海水，涛声，海鸥的笑声，早餐车轱辘轱辘由远及近，刀叉碰撞瓷器，混合着上流小姐们身上刺鼻的香水气味，让人头痛欲裂。
染着一身疲倦的青年裹着十分突兀的波西米亚披肩，齐肩的头发用丝带松松垮垮扎在脑后，牛皮靴子里扎着防水布料做成的裤子。
阿罗纳克斯像一只没骨头的大猫，脊背一挨上凳子靠背就顺着流畅的弧线滑下来，整个人蜷缩在扶手椅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早餐的小面包加了很多黄油，看起来香甜又蓬松，被装在细藤条编织的小花篮里和半块点缀着淡奶油的牛排一起送上来。
侍者将托盘放在阿罗纳克斯和康塞尔面前的小茶几，安静地鞠躬，见他们没什么吩咐便又用同样轻巧的步伐离开餐厅。
康塞尔将他昨天晚上写了一夜的手稿仔细的收进文件夹中，准备誊抄几份送给科考队的成员进行补充和讨论。
他从阿罗纳克斯手里接过手稿的时候，注意到对方青黑的眼底和有些稀疏的胡茬。
康塞尔不动声色的把自己面前一口未动的咖啡推到阿罗教授手边。阿罗纳克斯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顺手倒了半罐子糖下去，然后把咖啡端起来一饮而尽。
喝完咖啡，他才像活过来似的，兴致勃勃地用掰碎的小面包吸引海鸥。
近海的海鸥常年凶狠惯了，根本不怕人，经常去港口和船只上讨要食物。水手们喜爱这种海洋上的小生灵，见有海鸥近前来讨食，便会让对方站在自己肩膀上，啄食自己手心的食物。
这些海鸥刚开始还很警惕，后来跟海员们混熟了，甚至大胆的啄他们的头发，催促这些愚蠢的人类给自己上贡食物。
因此阿罗纳克斯一做出要投喂食物的样子，便有两三只白白胖胖的海鸥，裹着夏季石板灰色的覆羽，跳上他们面前的小茶几。
阿罗纳克斯喂完了面包碎，又切了几块牛肉下来，用叉子叉着慢慢靠近海鸥。
“欧欧，小海鸥，来一口。”
他慈爱的目光像是看着自家的孩子，叉子移动的悄无声息，叉子上还散发着香味往下滴着油脂的牛肉让海鸥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跟着它，黑色的嘴尖微微张开，双翅展出半扇，做出蓄力的姿势。
“欧——！”一声大叫。
阿罗纳克斯可怜巴巴地举着插着小牛肉粒的叉子，眼睁睁的看着海鸥从他面前叼走了盘子里的一整块牛排。
阿罗纳克斯大受震撼。
阿罗纳克斯预判失误。
阿罗纳克斯裹紧了自己的小披风。
“我被愚弄了，”他自认为很冷静的跟对面看完全程的康塞尔分析，“这些小混蛋就是在我面前装出乖巧的样子，然后趁机抢走我的早饭。
但是我会生气吗，显然不会。它叼走的只不过是一份已经冷掉了，一点都不好吃的牛排。而我是生物学教授，兼修哲学和社会学的高等生物，拥有进化了300万年的能够使用工具的双手，在它们食物链不知道多少的上端。
这只海鸥一定会独自享用这份战利品，然后它就会被充满奶油的表面糊住嗓子，并且将巨大的肉块卡在喉管里，最后它会落到一种进退两难的困境，并且在将牛排吐出来和咽下去之间犹豫不同的选择。
根据布里丹毛驴效应，它会不停徘徊在两种决策之间，直到把自己饿死。”
他的话语是那么笃定，让看见那只海鸥顺利的将牛排囫囵吞下去的康塞尔，以为是自己的眼神出了错。
那只强盗一般的海鸥甚至连肚子都没鼓起来多少，在空中缓缓盘旋了一圈，又装出一副从未来过的无辜样子，无辜的蹦到阿罗纳克斯手边讨要抚摸。
阿罗纳克斯冷酷无情地把它推开，“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小骗子。”
这只海鸥格外缠绵地将头枕在他的指关节上，洁白柔顺的颈毛讨好地抚摸过人类温暖的皮肤，绿豆大的眼珠子跟阿罗相互对视，好像在谴责对方的冷酷无情。
阿罗纳克斯没有经受住这只心机海鸥的蛊惑，指节不小心在蓬松的白羽上蹭了一下。
这微小的触摸立马被海鸥感知到，它像是拿到了什么免死金牌，理直气壮的霸占了阿罗纳克斯的手心，享受着对方梳理羽毛时细致的手法。
阿罗纳克斯回忆着鸟类饲养家同学曾经教导过他的要点，灵巧的指尖顺着羽毛生长的方向，轻轻捋顺被海风吹起的浮毛，保养完身体，又给尾羽来了个SPA护理，连鸟嘴都擦得亮堂堂的。
做完护理，海鸥对着光滑的餐盘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美貌，很满意这个人类的手法，不错，完美的展示了本大人优秀的一些外貌品质。
它纡尊降贵地一撅屁股，留下了一滩白色的排泄物当做报酬。然后拍拍翅膀就跟着兄弟姐妹玩耍的步伐离开了。
康塞尔一脸冷静地指出事实：“康塞尔觉得，先生似乎是被海鸥白嫖了。”
阿罗纳克斯一脸不信，他指着盘子里的排泄物强行解释，“它还给我留了报酬，它一定心里有我。”
他用摆盘的欧芹仔仔细细的在盘子里拨弄了半天，终于找出来了一根沾着不明物体的羽毛。
“这就是证明！它一定是爱上我了！我要把这根羽毛做成书签收藏起来！”
看着阿罗纳克斯兴高采烈往房间走的背影，康塞尔沉默了一会儿。
他单知道自己家教授偶尔会有一些不靠谱的举动，但是还不知道对方竟然能够如此自欺欺人，一根意外遗留的羽毛就能让阿罗纳克斯教授心满意足。
但是教授做什么都是对的，康塞尔无比坚持的相信这一点。他收拾好有些不整齐的餐具，然后挥手叫来一个仆人，让厨房重新做一份早点送到教授的房间去。
阿罗纳克斯如获珍宝般捧着羽毛往房间走，他要先用化学药水做一些处理，确保在书签制作中不会对他的羽毛标准造成损伤。
轻飘飘的羽毛因为他的步伐飞快，而被微风吹起一些高度。
阿罗纳克斯只顾盯着羽毛往前走，没有注意到面前的来人，跟对方撞了个满怀。
他顾不上保护自己不倒下去，两只手在空中上下飞舞，试图重新把羽毛拢进手心。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羽毛被彻底吹走之前抓住了它，只是自己也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栽倒在地上。
“哦，对不起先生。”刚刚跟妈妈大吵一架，从房间摔门而出的萝丝只顾着急匆匆从走廊上离开，却一不小心撞上了面前的年轻人。
她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并试图把被自己撞倒在地的男士扶起来。
阿罗纳克斯没等她动手，自己站了起来。对面的女孩一头玫红色的长发，皮肤白皙，眉毛长得颇有英气，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阿罗纳克斯却没多看她，随意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就冷淡的从萝丝身边绕开。
萝丝盯着这位奇怪先生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自己似乎没有见过几次这位先生，他好像永远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连一次舞会都没去过，真是个奇怪的人。
妈妈他们谈论起这船上的青年才俊时，似乎提起过，对方是一位年少有为的生物学家。但是生物学家挣不到什么钱，只能出版几本没有人看的书，养活自己都难，哪里是什么嫁人的好对象。
萝丝却不这么觉得，她听说过法国自然科学博物馆的那些冒险故事，他们跟巨蟒搏斗，在土著人的村落里一起祭祀神灵，过着惊险刺激的不平凡的生活。
她很喜欢这种超出日常的刺激感，也更加钦羡于他们的学识和眼界，如果自己能找一位这样的丈夫，对方一定有讲不完的故事和风景。说不定自己也能格里纳凡爵士的妻子海伦一样，跟随丈夫出海远航，穿越麦哲伦海峡去寻觅大不列颠号的踪迹。
可惜，想到自己家负债累累的现状，她熄灭了这些出格的念头。
她是一件珍贵的商品，只能卖给出得起价值的人。她是妈妈精心饲养的金丝雀，只有展示出自己动人的身姿才能满足母亲对于财富和权势的渴求。
想到这里，萝丝加快了脚步，从这条像笼子一样狭窄憋闷的走廊上匆匆离开。
她刚离开不久，杰克穿着一身崭新的正装，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他已经被教授确定为助手之一，今天过来就是从教授这里借一些与北极和北极生物相关的资料，为自己接下来的历险做好准备。
阿罗纳克斯的新宝贝——冤种海鸥。
船长：我难道不是你最珍贵的宝贝吗？
阿罗（无情推开）
格里纳凡爵士和他的妻子海伦，是《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一书中的角色。
不要养肥啊宝子们！超级冷圈的咕咕需要一点安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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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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