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那人才清醒过来。
“你醒啦？”嬷嬷一脸疲惫，却还是善意地笑着道。
那人警惕地看着嬷嬷，声音沙哑地道：“你，你是谁？”
嬷嬷温声安抚道：“我是陆三娘子的随行嬷嬷。你不必担忧，我家娘子是个极为心善的人。”
“陆、三娘子？”那人疑惑地道。
嬷嬷摸摸她的头，温和地点点头，包容地道：“对。我家娘子等会儿就过来。”
嬷嬷声音刚落，陆景姗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示意君儿和沐儿将打包的饭菜拿过来，“你醒啦？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刚打包的，还热着呢，尝尝？”
嬷嬷接过食盒，在那人面前打开。
那人闻见香味，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真香呐，我得乞讨多久才能带着弟弟妹妹吃上这些东西？
一定很久吧……那人的眸子暗淡下来。
“趁热吃呀，愣着干什么？”陆景姗疑惑地道。
随后福至心灵般开口道：“你……还有其他家人吗？”
那人愣了一会，虚虚抬眼看陆景姗，又低头道：“有，草民，没有名字，只有四个弟弟妹妹。”
陆景姗不满地道：“你为何不看着我说？我又不是那般蛮横无礼的人，你看我我也不会生气。”
陆景姗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那人有些惊愕，愣愣点头，“谢娘子。娘子，若是有吃剩的，我可以带回去吗？”
“你家在哪？待会儿我再吩咐人买几份便好，你放心吃便是。”陆景姗无所谓地道。
那人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陆景姗仔细地观察她，长得真好看，哪怕穿着破衣烂衫也难掩明艳，没想到这些穷苦百姓里，也能有这么好看的人。
那人被陆景姗炙热的视线吓到，吃得更快了。
等吃完，陆景姗也已经吩咐人再打包了两桌饭菜，让那人带着回去，等人走后，陆景姗兴奋地道：“无白，跟着她，适当保护一下她。”
顾府，琉璃瓦上是青玉歇山顶，火红的灯笼摇晃，朱漆大门上门钉纵横皆七，共七七四十九颗。五进院落内灯火通明，影壁后人影攒动，一尊假山矗立在前院，一进一重天。
“三娘子，阿郎唤您。”一小厮低着头，恭敬地道。
陆景姗抿抿唇，有些不高兴地道：“知道了。”
君儿拉了拉她的衣角，提醒道：“娘子。”
陆景姗紧紧盯着小厮弯着的脊梁，片刻，移开眼睛，“带路吧。”
又何苦为难他呢？
半炷香后，陆景姗站在书房前，踌躇片刻，深吸一口气，还是走了进去，“明善见过外祖。”
“明善，过来。”顾帝师已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宜，面如冠玉，略带沧桑，颔下微须，儒雅沉稳。
陆景姗慢吞吞地走过去，有些忐忑。
“明善你今日做得不错，何须忐忑？”顾帝师笑着揉揉她的头，抱起她，亲昵地拍着她的背，“顾府空寂，苦了我们明善了。”
“外祖，明善不苦的。沂州很好，人好，风景也好。明善很喜欢外祖，希望能多陪陪外祖。”陆景姗暖心地道。
顾帝师眼眸微湿，明善来的这些日子都不曾与我这般亲近，始终是天高皇帝远。
“自从你姨母和阿娘出嫁，顾府的人就越来越少了。我总担心她们过的不好，一直派人前去京城，希望能让她们安心。昔日先皇逝时，我已官拜丞相，恃才傲物，先皇允我辞官回乡，我便与你阿娘她们远了。
晚枝去的早，我独自将她们拉扯大，看着她们越来越大，也离我越来越远。京城地远，她们不便来，我也不便去。如今诺大的顾府，幸好你来了，我还能同你说说话。”
陆景姗心疼地道：“那明善就留在沂州陪您！”
顾帝师轻笑，“他们可舍不得。你只需逢年过节回来几日看看我便好。”
陆景姗撅撅嘴，撒娇道：“姨父和姨母都很喜欢明善，明善在宫中虽然很快活，但是没什么好友，除了太子哥哥，其他人都不喜欢和明善玩。至于阿爹、阿娘……明善已经很久没见他们了，大哥哥也是，好久没进宫陪明善了。二哥哥还能见到，但是匆匆又走了。”
说着说着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顾帝师心疼地拍着陆景姗的背，轻叹一口气，安抚道：“待我明日去书一封，恳请官家让你回家些时日。”
却不曾想，这封书信六年后才允诺。
廿三，黎明，晨光熹微。
顾府霜町，一比一复制了京城宫内陆景姗的居所。
“娘子，无白回来了。”君儿附耳道。
陆景姗剪花枝的手一顿，冷淡地道：“嗯，怎么说？”
“那个人说的是实话。无白还打探出，她如今已经已是外博之年，但年幼失孤，早早成了城郊城隍庙里的乞丐，后来看到四个和她一样的孩子，起了恻隐之心，就结为兄弟姊妹，一直庇护他们至今。昨日见到她，是因为她去抢地盘，没抢过，被另外一帮乞丐揍晕丢出城门。”君儿一板一眼地道。
陆景姗抚摸着花朵，思索片刻道：“你说，我给她取一个什么名字好呢？”
君儿惊讶地抬头，“娘子，不如请帝师大人帮帮你？”
陆景姗眼睛一亮，放下龙刀，“然，我这就去！”
陆景姗轻轻提起裙摆，冲出霜町。
书房内爷孙俩想了一个早上，才确定下来。
昨日那人一回到城隍庙，藏在暗道里，身边就闪出一只鹅黄色的小鸟，鸟出人言，“将霖，你干嘛装晕装柔弱装胆小啊？我们都看见九天玄女了，不应该立马上去和她打好关系，表忠心，获取信任吗？”
“乘黄，你……罢了，多去看看昔日缓存的视频，了解一下人族吧。”将霖揉揉额头，无奈地道。
小鸟不满地道：“你这样失败了怎么办？这可是玄女殿啊，她不是最喜欢真诚的人了吗？”
“你也说了，喜欢真诚的是玄女。现在的她可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我若真诚，在她眼里就是容易掌控，越容易掌控反而越容易遗忘。”将霖一改前面的虚弱，“而且，怜悯弱者对强者来说是本能。强者看不起弱者，却又可怜他们。越可怜越轻蔑。”
“不应该是掌控后，以为不会背叛的反转不就更刻骨铭心了吗？”小鸟不耻下问，好奇地道。
将霖挑眉，“我想要的不是她的崩溃，我只要她的一丝情绪，一丝足以。不然，等她归位，我们之间的牵扯太深可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不曾想，日后就是这一丝情绪让她玩脱了。
日中，城隍庙，庙内修缮齐整，但是在里面的全是无家可归的乞儿。
“阿姐，昨天你带回来的东西真好吃。”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眼角渴望地看着将霖。
“白蘅，别担心。阿姐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阿姐也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的。”将霖心疼、愧疚地道。
“阿姐，我也会帮忙的，我可以去酒楼帮忙。”一旁瘦得颧骨突出的男孩，坚定地道。
“阿姐，我也是。”另外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道。
“十秋、繁羽、申月，是阿姐没用。”将霖眼眶泛红，哽咽地道。
城隍庙外，陆景姗和顾帝师看着这一切，心思各异。
“外祖，就是她。如果明善回京城了，她可以代替明善陪着外祖。她是一个良善的人。”陆景姗语气中带着征求。越良善的人越好掌控，只要给一点点恩惠，就能收买人心。
顾帝师心中一跳，“山岳，去问问她们，愿不愿意和我们走。”越是这样的越能迷惑人，需要警惕。只是若相处时间长了，难说明善会不会交付真心，到时候当头一棒，才最是令人绝望。
跟在两人身后的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点头应是，上前进入城隍庙和将霖交涉。
不出片刻，几个小萝卜头就跟着山岳出来了，身后一群人的眼光里满是羡慕和嫉妒。
“阿郎，处理好了。”山岳神色淡淡，少言寡语。
顾帝师平淡地点点头，“走吧。明善，你可还有事要处理？”
陆景姗摇摇头，眼睛在将霖几人身上扫过，在看到将霖身上的小黄鸟后神色略有些惊奇。
顾府，将霖几人拘谨地站在前院。顾帝师严肃地站在陆景姗身后。
陆景姗笑盈盈地看着将霖，“你昨天说你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可好？”
将霖眼神一亮，高声道：“多谢小姐赐名！”
陆景姗满意地看着将霖，正色朗声道：“蓦青流。蓦起青痕逐水流，愿你此生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此卷后文将霖均改为蓦青流）
蓦青流刚要伏地拜谢便被陆景姗拉住了，“别跪，别跪。”
蓦青流僵硬了片刻，鞠躬道：“多谢三娘子赐名。”
乘黄在蓦青流心里讥诮道：“哼，你看看你看看，殿下是多好的人啊。你居然还要隐瞒她。”
哼，你也就过过嘴瘾，真要阻止我的话，我还能站在这里？蓦青流看不惯乘黄小人得志的嘴脸，反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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