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果然有别的东西。
他刚才就感觉今年的篮子比往年重了些,原来是洹君额外塞了一小盅酒。
酒瓶上还细心地用乳胶贴了三朵新绽的梅花。
曾聿拾起酒瓶,嘴角已扬起了连自己都未发觉的笑意。
这里大约只是五口的分量。
曾聿品了又品,恋恋不舍地将瓶中酒饮尽了,边就着酒香翻着布口袋里堆得满满的花笺。
御用的笺纸质料是不一样。
曾聿手指摩挲着笺纸的表面,看着那熟悉又亲昵的字字句句。
看着看着,禁不住觉得这陈了十五年的酒果然容易醉人。
不得已,曾聿只能抬手抹了下眼角,免得泪水滴到花笺上,污了上面的字。
三百来张花笺,每道笺纸上的最后一句都写着——
“我想见你。”
7
杨洹迫不及待地将竹笺铺满了整个御案。
他一字一句地仔细读着,边读边止不住面上的笑容。
曾聿把生活的点滴都写在了笺上——
曾虎豆又如何如何调皮,气得书塾的齐先生又把家长叫去训话。
隔壁的林嫂家中添了新丁,又破费了小半个月的月俸给孩子买了一个铜锁。
衙门里日日闲着无聊得紧,好不容易出了个盗窃的案子,结果是路过的猫儿叼走了给神仙娘娘的供品。
峄城来了一个高官过路借宿,衙门吆喝着所有人出去扫大街,顺便把曾虎豆也拉来做了壮劳力。
如此这般,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在每一道笺纸的开头,曾聿都写着,“我过得很好。”
还写着,“你过得好,我就放心。”
杨洹忍着鼻酸,默默地抚着怀里的小莲灯。
他其实,过得不好。
没有曾聿在身边,他一点都不好。
曾聿说,盼他入梦。
可他不想。
他想见曾聿。
他想见活生生的、真实的曾聿。
8
十年前的和离,原是不得不。
曾聿出身寒门,毫无半分女相,如何能“母仪天下”?
杨洹潜龙之时破例娶来也就罢了,登基称帝之后,倘以男子为后,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可若不即位,杨洹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这个皇帝之位,还是曾聿帮杨洹抢来的。
也因此,杨洹身边的老人儿,人人都敬称曾聿一声,“公子”。
就连“和离”,都是曾聿提的。
曾聿亲手写下了和离书,端正地摆在了杨洹面前。
杨洹红着眼,在案上凶狠地要了曾聿一次又一次。
直到他们指尖磨出的血珠一滴滴落在和离书上。
直到曾聿硬撑着被碾得破碎的身体,踉跄着自己走出了深宫大内。
这是两人都默许的和离。
很痛。
像一面在还爱着的时候,就被硬生生掰开的镜。
在裂口处还渗着血。
9
杨洹到底舍不得曾聿。
曾聿也舍不得杨洹。
于是在看似分道扬镳、天差地别、毫无干系的生活之外,他们渐渐约定了一个互相得知彼此近况的方法。
曾聿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他有闲散的事业,亲切的同事,热心的邻里,(路上捡的)调皮但还算孝顺的儿子,和远方互相牵挂的“亡妻”。
而杨洹……
杨洹只有每年曾聿的那一篮手信。
10
十年,已足够杨洹稳固、完成很多事。
杨洹是一个明君。即便是身在民间的曾聿,都在邻里闲谈间听过对杨洹的称许和赞美。
但那只是人们口耳相传的、想象中的杨洹。
真正的知情者,无论是秦昭,还是与曾聿联络过的其他人,都不敢对曾聿说实话。
杨洹十年来很少踏实地休息过。
他常常会从失去了曾聿的噩梦中醒来,常常在御书房,后花园,或曾聿住过的寝院一坐就是一整夜。
御医尝试过各种安眠的法子,可都没用。
杨洹闭上眼,眼前就是曾聿离宫时踉跄的背影。
缺觉少眠,让杨洹的身体衰朽得很快。
这首先体现在了头发上。
在第三年的时候,曾聿以往最爱梳的、杨洹那一头乌漆秀美的长发,就全白了。
刚开始,杨洹完全不能接受。
他砸碎了宫内的每一面镜子,不顾臣子近侍的反对、把头发剪到自己看不见的长度,可这根本不是办法。
在他人的眼曈中,那满头雪白的发仍旧刺眼至极。
杨洹用了三年接受它,又过了两年,才完全对它视而不见。
杨洹还瘦了许多。
王爷时的杨洹精瘦干练,薄薄一层肌肉漂亮地服帖在骨架上,不肉不柴,十分好看。
可如今的杨洹像是纸片做的,除了一张脸还是那般美丽,身体的其余部分几乎都是骨架上包了一层皮,宽大的朝服像挂在衣架上,晃荡着四处透风。
杨洹也知道这样不好。他努力养着自己,努力吃喝,可唯独睡觉不行。
只有极困极累的时候,他才能昏了一样睡上几个时辰。
这样下去,大抵是会死的吧。
杨洹仰头又饮了口酒。
酒是他亲自从梅树下挖出来的,此前给曾聿分去了几口。
他原本想等曾聿回来一起挖,可今年不知怎地,日日都惦着它,便自己先挖了出来。
挖出来之后,抱着酒坛子想了想,还是分了些放到竹篮里。
这样,也算两人同饮了吧。
不知曾聿喜不喜欢这个酒味?
杨洹想着,边压抑不住喉间火烧般的痒意和热意,弯身猛咳了几声,一滩鲜血呕在地上,让杨洹感觉更加恶心。
他反胃似地又呕了一阵,每呕一口,喉咙深处就会涌出一汪混着酸水的、锈涩的血。
彻底昏死过去之前,杨洹隐约瞧见秦昭急匆匆扑进来的身影。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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