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祁越换上白大褂，从外套兜里摸出手机，这才看见那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他皱眉盯着手机，犹豫要不要打回去，但这件事好像轮不到他做主，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是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祁越看着那串数字，无端生出几分畏惧。
他叹了口气，终是按下了接听。
接通后是良久的沉默。祁越盯着对面的白墙面上一片平静，握着手机的手却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在纠结，在紧张，不知道那个称呼还该不该叫出口。
又是一阵沉默，对面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祁越无声的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个僵局，他说：“妈。”
对面的女人没有回应，这是祁越预料之中的，他庆幸自己还留有自知之明，不至于太难堪。
听筒里响起略带沙哑的嗓音，她说：“在上班？”
“嗯。”祁越应声。
乔婕雨顿了很久才继续说：“见一面吧，有些话电话里说不清。”
祁越是抗拒的，对于自己的生母，他的依赖和感情仅仅只存在于10岁之前，在那之后，更多的是愧疚和恐惧。
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回答，他说：“好，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你下班之后，我在老房子等你。能早的话更好。”乔婕雨也不客气，毕竟在她看来这个儿子欠了她太多东西。
“知道了。”祁越应声。
乔婕雨口中的老房子就是祁越现在住的地方。
那是姥姥和姥爷留给母亲的最后一件礼物。在两位老人双双离世后她默许祁越继续住在里面，也许这是她对儿子最后的疼惜。
听见他的回答，乔婕雨便挂了电话。
他在难以平复的心绪中强装镇定，所有情感都在此刻杂糅聚集，梳不顺、理不通，但他知道自己是期待的，因为没有哪个孩子不渴望母爱。
今天的工作祁越得提起十分的的精力，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不会为此事分神。
病房里的关一此刻也拿着手机，靠坐在病床上，低声和电话对面的人聊着。
电话那头说：“真跑出去了？”
“嗯。”关一回他。
卫中阳叹了口气：“这不是换个地方被盯着吗?何必冒这个险啊！”
关一听他说这话时脑中突然出现祁越、出现玫瑰，他笑了笑说：“挺值的。”
卫中阳并不觉得这件事好笑，毕竟像他们这样的人，迈出的每一步都需要谨慎。他皱着眉问：“你还笑得出来？去认错吧，哥。”
“不了，爸爸他不会原谅我的。”他跟养父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回去的日子只会难不会好。
卫中阳不说话了，听筒里却传出了哽咽。关一叹着气，静静的陪着他。
卫中阳整理好情绪，话语间带着浅浅的鼻音：“我还能见到你吗？哥……你怎么不带着我一起啊……”
“你不是说了这事儿冒险吗，我怎么敢带你一起?”
关一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其实不用他回答，卫中阳心里也清楚，他哥不会再回来了。关家是束缚他的牢笼，他挣开了枷锁，应该回到自己的天地。
卫中阳刚想开口祝他哥今后顺利，房门却被人粗暴的敲响，门外的人用一口流利的英文不耐烦的喊着什么。
这声音关一很熟悉，是他们的“老师”。
卫中阳很怕这个所谓的“老师”，声音降了好几个分贝，关一都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卫中阳：“不聊了哥。”说罢不等关一回答就急匆匆的挂了电话。
关一放下手机，呆坐在长久的寂静中回忆不堪的过往。
……
十五岁初到关家，第一个充斥脑海的想法就是——有钱！真**有钱！
一整个山头都姓关，在那片望不到头的草场里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养父关清舸。
记忆里，养父骑着一匹高贵的白马，随意的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自己，便转头继续跟身边的朋友闲谈。
那时的养父莫约四十出头，脸上却不见一丝岁月的摧残，周身透着种高贵儒雅的气质。
可在关一看来却只有无边的冷漠，完全不是他幻想中的养父该有的样子。
之后他再没有见过养父出现，听宅子里的人说，这不是养父常住的房子，这只是他玩乐时的一个去处。
关一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当做“玩具”收进了“玩具箱”，根本不配当那个人的养子。所谓的领养关系不过是一层安全网罢了。
在这座宅子里，那些同关一一样的养子们需要人来管教，便有了那些所谓的“老师”，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养子们绝对服从关清舸。
对于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他们也自有一套办法——打到乖，打到听话为止。
关一是个聪明的，知道在这座宅子里没人真的在乎他们的死活，所以他不会因为什么可笑的尊严去招惹忤逆“老师”。
关一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能走到这了，不成想上天眷顾，他代写的曲子一夜爆火，让关清舸看到了他的价值。
随后，关一相继代写出多首名曲，让在钢琴圈一直不温不火的关清舸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名家。
关清舸一高兴，便屈尊降贵的认下了他这个儿子，允许他跟自己同姓，又因为是第一个让他满意的养子，所以给他取名关一。
这随随便便的一个字即将跟着自己一辈子，可关一不在乎，他只知道自己能过的轻松点儿了，说不准还能有自由出入的权利，往后想去哪去哪。
可命运这东西就是喜欢捉弄人，当时的关一不会想到，他不过是从一个坑爬到了另一个坑。
回忆停在了这里，因为房门被推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保姆不耐烦的声音：“放这了，自己过来吃。”
旁边的床头柜上传来一声硬物碰撞出的响，关一下意识的去摸放在那的玫瑰，指尖触到了玫瑰的花枝，顺着摸上去，却不是柔软的花瓣，而是坚硬的饭盒。
“摸什么呢？吃饭都要人催着，真是……”
“拿走！”关一将饭盒扫下桌子，怒吼道。
保姆自打第一天照顾关一起，就没有见他有过任何表情，有时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突然见到他发火，居然被吓到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关一吼完这句，拿起被压坏的玫瑰放在腿上，手指轻粘着花瓣，不理人了。
保姆在这安静的气氛中回过神，看了眼坐着的关一，火气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她指着关一骂着些难听的词汇。
关一却如同听不到似的，依旧不言不语。
保姆骂累了，提起桌上的饭盒：“不吃算了。”
她扶了扶眼镜，白了关一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门被粗暴的关上，病房里静了下来，再没有肮脏的言语，也没有讨厌的事物，陪着他的只有他想要，他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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