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认识陈可跃的第一天至今，他就是简单的短寸，发际线方正而有棱角。笔直的鼻梁，上面架着黑色细框的眼镜。这么多年一板一眼，没有变化，像是他一出生就是这样。
有段时间不见，这几天频繁地见到他还是让姜来有点恍惚。
“刚去参加县里的常委会，所以晚来了。“他面容沉静，眼神划过一旁的夏雪毫无表情，“想必刚刚到场的部门同事都已经简单说明了情况。那我就长话短说。”
姜来听罢，居然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体，立起已经睡着的水笔打算记录些什么。
什么鬼，摆脱奴性。
她甩下笔，两手交叉，做出放空的样子。
从项目实施背景、必要性、前期准备、目前进度、后续分块安排陈可跃洋洋洒洒，准确地将姜来脑海中一些零星的片段拼接了起来。
“今天这个会议也是我们鸢湖有机更新项目的专班成立会，以后每周都会有项目进度汇报会，请每个板块的负责人都能实时跟进。散会。”
姜来坐得离他不远，在一群埋头记录的人影里，就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偷偷玩蚂蚁森林收能量。
会议结束后，Z行的分管行长李明几人缠绕住了陈可跃，加微信，聊天，没完没了。
正当姜来收拾完东西经过陈可跃身侧，他叫住她。
“姜经理，还有Z行的胡经理，资料都收到了吧。夏雪呢，夏雪过来下。”
远处的夏雪立马弓着腰小跑过来。
胡学竞从李明身后闪现到陈可跃跟前，“报告陈董，我这边夏总都发我了。我昨晚就已经开始看。”
姜来配合地发出甜妹乖巧的声响：“哎呀，这不还没加上夏总微信，夏总我加您。”一边眨着眼睛等候中。
夏雪动作利索地点击通过，嘴上应着：“马上发你姜经理。”
“可以加您一下微信吗，陈董。”这时胡学竞温言道，他长得白净细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当然。”陈可跃爽快答应。
胡学竞瞄了眼姜来，看她不是很积极的样子，用眼神示意她也赶紧加陈可跃微信。
切。
姜来接收到他自作聪明的好意。
关他屁事。
陈可跃倒是很满意地顺手递过来他的微信二维码。
众目睽睽。
姜来只好掏出手机，不情不愿地扫起这个她已经删了的微信号。
滴一声。
她在申请栏选择了“仅聊天”选项。
“大家随时保持联系，有问题可以直接找我。每个礼拜，我都会抽几天在这边办公。”陈可跃说道。
众人连连应和。
姜来淡淡地站在一边，见寒暄到了尾声，也就径直离开了会场。
没想到刚走出了百米，微信语音就响起，一看是陈可跃打来的。
“你等我下，你有空的吧，我们聊聊行吗？”
“没空。”
“小奔和阿姨最近住在哪儿？”他的问题倒是很直接。
“我租了房子。”姜来回道。
“哦。你走到哪里了？我过来。”
打开玻璃门，冬日清冽的湖风凉爽，让人一下子精神起来。
她刚回答了“门口湖边”就看见陈可跃大步跑过来的身影。
姜来环顾周遭，四周有灌木丛，参会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她犹豫了下，才在湖边的长椅坐下。
今日的湖水是有形状的，不同于昨日的柔金缎波，视野所见的湖水泛着规则的菱纹波，层层叠叠，远远近近。
陈可跃在她跟前刹住车，还大口喘着气。
“老婆。”谁知他一把抓过姜来的手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老婆我错了。你不要再生气了，你知道联系不上你这么长时间，我都疯了。”
“小天才没拉黑啊。”姜来被他箍得很紧，挣扎不开。
“那我联系上儿子我才知道你们没事啊，不然我早报警了。”
“你错什么了？”
“我全错。都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你对我妈挺好的，我在党校培训也没参加寿宴，都是你安排得好，你准备的60周岁礼物她超级喜欢。”陈可跃着急解释。
“我知道啊，她挺开心的。”
“对啊，那我不是老早认错了，你干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呢。”
“我累了。”
姜来瞥了眼陈可跃，他的脸色一般，下巴还泛着青。
“之前的生活，我累了，你懂吗。一直两地分居、家里零零碎碎、婆婆妈妈。你随时都会调到另一个地方去，只有我，一直留在一个地方。我不想这么继续活。抑郁了，医生说我轻度抑郁。”
陈可跃沉默了会：“我们这样的家庭，你为什么会抑郁呢，有阿姨带孩子，父母又都这么给力，你一定要我辞职你才满意吗？”
“这么多年，我叫你辞职了？”
……
有一缕风钻进了姜来的眼睛，冷丝丝的，她不想再说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不支持我的工作呢？”陈可跃不依不饶。
姜来站了起来，她把后脑勺留给了陈可跃。
“你不是领导么现在，一天到晚指挥别人，坐主席台，很成功啊。生活和工作，你永远选择的是工作，那我为什么要永远选择你呢。”
她望向湖的远处尾部甩着水汽的快艇，把手插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
“搬出来以后，我过得挺好的，你不要再跟我联系了，孩子你有空尽管去看。”
姜来说罢便赶紧走了。
回到房间她的微信收到陈可跃一笔转账，微信留言，给孩子的生活费。
姜来看了眼，便果断收下。
过了几秒陈可跃又发过来。
“你放松放松心情，心情好最重要。”
既然之前的生活是一个结，不要再被它困住了。
加上陈可跃给的一些，姜来的存款稍稍超出了她的小目标，她在自己的主页上打卡，攒窝囊费的第3124天|F*ck U money数|1009409.5元。
得给这笔钱找个好的归宿了，她转手先把整数存进了现金管理产品。
丁如一大早就开始修改简历，一个上午就投了二十个出去。
距离下个还款日只有6天，这个月消耗点存款没问题，下个月就紧巴了。她刚刚还搜了下现在手上两套房的市场价格。
也问了中介，小套学区房比她买入价跌了大概30%，因为面积小总价不高，现在捡漏的客户有，想出手不难，价格就120W上下。但鸢湖风景区的房子就不好说了，没什么人买，价格差不多已经腰斩了，也就是说她欠的150W贷款里面至少已经蒸发了一半。
不说了，心痛到无以复加。
学区房是她的底线，景区房骨折都不一定卖得掉。关键现在她的现金流已经不充沛了。
买房，永远的陷阱。
接下去的一周，姜来周末回去看了孩子，剩下的日子整体还是比较规律和轻松。比起每天在办公楼里朝九晚六，在鸢湖风景宜人的酒店里办公，心情是不会差的。做狗的情绪也是比较少出现。
项目专班里固定的人员就十人左右，都是从各个机构抽调过来，整体也还算和谐。
胡学竞现在是她的固定饭搭子，都是金融机构的也比较有共同语言。
“你不是科长么，现在全脱产出来，单位里的事情不管了吗？”姜来问。
“管的。”胡学竞正埋头在一堆资料里，他已经帮街道整理了三天拆迁相关的资料，“我周末回去加班。”
“我天。”姜来惊讶，“那你肯定没孩子。”
他突然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说道：“我没结婚。”
“噢，这样。”反而是姜来感到一丝尴尬，“这个项目，你们行挺重视。”
“当然了。”他把看好的资料都捆起来放一边，“这个项目挺复杂的，牵扯的前期工作就很多。”
“是啊，整村拆迁。”姜来念叨着，“不容易，你见过正式的可研报告吗？”
一个项目如果要正式发改立项，需要一份由专业机构出具的可行性研究报告，里面会对这个项目的各方面包括社会评价、财务评价等进行研判，发改部门对此报告进行审核，审核通过即可正式出具立项。立项相当于一个项目的身份证。
“可研单位的人不是天天在。”胡学竞说道。
“这种时候，他们应该最忙呢。”姜来疑问，“也没见他们着急啊。”
胡学竞没说话，手上的活没停下。
要不是跟陈可跃闹掰了，这个项目的事情姜来还真想好好找他聊聊。
“你刚刚那些拆迁资料，晚点可以给我看看吗？”姜来问。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我整好以后，会汇总成一张表，到时候直接给你好了。”
还怪好心的咧，姜来见状马上夸他“了不起”。
每日晚饭后，姜来养成了沿着鸢湖散步的习惯。今日如往常一般，走着走着。她就走入了一个与往常不一样的路线。
鸢湖的南侧是山，山上高低错落，盘踞着这个区域最主要的公路、商业，还有居民区。
这边的居民过的是一半是山，一半是水的生活。
小城风光，旖旎惬意。
姜来沿着上坡走着，市井热闹，人来人往。
她观察这些地标的名称，她确定这一路来经过的几个街区都被划入了有机更新项目的区域，如果按照正常进度，现在估计已经在开征迁大会了，可是姜来仔细绕了好几圈，也没在村镇公示牌上看到征迁有关的公告。
她询问了好几个街头底商商户，也没人听说过这边要拆迁。
像是这种消息，如果肯定的话，老早就传老远了。
姜来买了杯鲜榨的甘蔗汁，边走边喝，时不时把沿街的实地情况用手机拍下来。
突然，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次陈可跃身边没有拥簇的人群，只有一位三十左右的利落的女士，陪在他身侧，微笑听着他说话。
有些时候你可以转头就走，但是有些时候，你已经确认对方也看到了你。
陈可跃抬起手，远远就跟她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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