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亭雨拍板决议，初入靳塘镇人生地不熟，先行整顿，待到夜深时三人聚头再探。方竹话不多说，提剑回房休息。江鲤猜不出师兄意图，延迟行动是出于对方竹的不信任？台亭雨那边招手，叫她饭后消食，一起在镇上随处逛逛，江鲤应允，悄悄跟他出去。
“真要等到晚上吗？师兄难道不该说事不宜迟即刻分头调查？”
台亭雨手上掐诀，闻言无语片刻：“这不是叫你出来了吗？方竹的话疑点太多，尚不能全信，趁着休息我们先到镇外自行查探一番。跟上，镇外见。”
话罢台亭雨捏完法诀，一缕青色灵力消散，江鲤随他方向望去，正是向镇西闪去，一眨眼间便踪迹全无。
这时候嘴巴倒是挺严。台亭雨讲了跟没讲似的，神神秘秘叫她出镇再聊，虽说这般行事的确是台亭雨自身风格，话不多说妥帖周全，但江鲤并不喜欢同行之人有事相瞒，瞒天瞒地还有什么同行必要呢？江鲤甩开不满想法，不能下山第一天就对师兄心生怨怼，她指尖速速掐诀，直奔台亭雨方向追去。
午后镇外行人两三，或许是因为妖怪传闻愈演愈烈，怪事总从西边发生，连光天化日之下都有人家小孩失踪，镇西这条官道比镇东那条人少许多。江鲤到达时便看见师兄远远站在树下躲太阳，她看了发笑，难得没有好声好气，“师兄也怕晒？”
“你师兄怕的多了。”台亭雨语气温和，却也没让着她。
“快别卖关子了，你那两只飞燕可有探查到什么？”
“一只传信给师尊告知他途经靳塘镇有异，稍晚些去宁城。另一只绕着那间客栈飞了几圈，我让它留心些那个掌柜的，暂时未见什么异常。”
江鲤沉沉叹气，才刚下山就遇上这么棘手的妖怪，同她想象中捉妖查案的一针见血完全相反，唯一接触的看起来未被蒙蔽的人语焉不详，混乱的、复杂的、无序的线索一拥而上，想要在这一两天里便探查清楚根本不可能。
江鲤从袖中符箓里挑挑拣拣，翻出想找的那张，夹着符箓重新找回笑容：“果然带了……台师兄，瞧我这是什么！”
符文转向台亭雨。
说来惭愧，台亭雨在知秋山修道这么多年，其余功课样样精通，只有符法怎样学都堪堪入门，这张符箓上面绘着的笔法他从未见过，应该是闻梦师叔自创的符法？
台亭雨拧眉：“是闻梦师叔的……”
江鲤手腕一翻，向符纸中注入一丝灵力，符纸顷刻间便升空化作一簇橙色火焰，四个小纸人从火中化形，这群不到半个手掌大小的小东西瞬间四散开来，散往镇里镇外，了无痕迹。
江鲤满意地拍拍手：“怎么样，我师尊的独门秘术，虽然是些纸人，但胜在行动不用灵力，贴窗边听墙角一流，任是何等妖怪大能也感觉不到……肉眼看到除外哈。”
台亭雨心道是挺靠谱，被江鲤这点没由来的骄傲得意逗笑。江鲤呆滞一瞬，师兄笑起来真如同话本子上写的逍遥剑客温润公子那般春风拂面。她一瞬间被自己想法惊到，认识才多久就这样被师兄的脸蛋诱惑了，江鲤揉揉眼睛连退几步离开台亭雨身边，弹射出好远。
“你这是？”台亭雨望着江鲤闪退开的身影，对她这一惊一乍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多少有些见怪不怪了。
江鲤擦擦额上不存在的汗：“师兄我们捉妖要紧啊！”
台亭雨挑眉：“你还知道我们捉妖要紧？”
江鲤讪笑，两个人没再互呛，冲着镇西远处去，通往宁城的官路修建年份过早，道路坎坷，偏北不远处有一片茂密林子，凡胎肉眼看不出玄机。江鲤同台亭雨走到这林子边上，迷雾看似浅淡，走进去几十步便看不到前人身影，这样危险，看来多半能在此间找到传言里那妖怪的线索。
“进？”
“进呀，放心吧师兄，师妹我一定保护好你！”
台亭雨未多质疑，周身运起灵力，浅金色功法自丹田行转全身，本命剑震颤不停。江鲤不疑有他，同样运起知秋山功法，金色光芒在他二人身上明灭交替，犹如迷雾中两盏明灯，江鲤右手反到身后握住剑柄，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二人一起朝林子深处前行。
林间鸟兽不少，偶然能看到树丛里狐狸松鼠之类的身影，头顶飞鸟不断，可谓生机盎然。传说大妖所存在的地方不应该一片荒芜，血流千里？看来传言也不能全信，需得亲自感受。
江鲤戒备了一路，师兄妹二人沉默地朝密林中间探索，除了狼啸鸟鸣只剩下二人紧绷着的呼吸声。台师兄也这般紧张吗？江鲤分神偷瞟，看见台亭雨面色严肃，一扫之前的漫不经心，江鲤犹豫开口道，“以我们二人的实力，最差也能跟那狐妖拼个你死我活。”
没头没尾。
台亭雨一下没反应过来，脑中绷着根弦高度警惕着外界事物，才明白江鲤是在安慰她，他笑道，“不会让师妹拼到你死我活那样结局的，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
“没错！凭我们……等一下，师兄，你看那是什么！”江鲤笑意盈盈，侧头恍然一瞥，瞥到几步外的柳树上挂着一件人类衣物，迎着微风轻轻飘动着。
他二人立刻奔到树下，并未察觉到这附近妖魔气息。台亭雨右手捏诀，那衣物便被他的灵力团住送到他们眼前，江鲤伸手欲拿，被台亭雨挡开，师兄用剑尖挑起衣物，展开一看原来一件孩童式样的粉色外衫。
江鲤有些分心，目光顺着剑尖一路滑向剑柄，剑柄上只刻了一个字，肃……原来师兄的本命剑剑名肃。
“如果是把失踪的孩子拖到密林里，路上落下几件衣物也算匆忙间丢下，但是、但是把这衣服挂在树上是作甚，难不成是鸟怪叼走的。”她分析道。
台亭雨摇头，将这件衣物反复检查也看不出端倪，没有血迹没有灰尘，这片密林，这个小镇，所有的所有都太过怪异。这片树林仿佛永远走不到中心一般，或者说他们一直在中心附近徘徊，太阳一寸一寸下沉，天色变暗，江鲤散出的纸人只回来一只，正是当时朝西的那个。
纸人飘落到江鲤脚下，他们又回到发现外衫的这棵树下。汗水铺满江鲤鼻尖，纸人从头到脚被血液染红，她看了看师兄，没有伸手去取，学着他的模样用剑挑起纸人，输入注入灵力感受。
顷刻间识海被血色占满，江鲤眉头紧锁，眼睛被什么压住般挣脱不开。她试图将错就错在识海中再现纸人所遇、所见之事，却感觉在这即将要接触到的秘密之前横着无边无际的无形阻碍，不祥的预感在江鲤太阳穴上狂跳，红色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江鲤？江鲤！”台亭雨蹲下身，江鲤跪在地上面露痛苦，他伸手摇晃她不见反应，便扶着她肩注入灵力。
清心符被打进江鲤额前，她猛地睁眼，眼前是台亭雨担忧的目光，江鲤皱着眉，神智很不清醒，断断续续地喊着师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
“没事的、没事的，调转呼吸静心打坐，我刚才给你用了清心符，一会儿再调息内力看看，经脉应该都无大碍。师妹，你看到什么了？”台亭雨反复轻拍江鲤后心。
江鲤失魂落魄地出神，过了很久平息下来，回忆道：“……我方才是想让纸人再现接触过的线索，好知道这片密林是什么来头，但灵力注入的时间越久越无法收手，识海内的景象从纸人进入密林开始变得血红，那时我的灵力怎么调整都停不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将我困死在识海中。”
台亭雨闻言望向浓雾中心的那块方向，黑夜到来，即使他和江鲤有术法傍身也不该在此处再待下去。他看回跪坐在原地的江鲤，江师妹仍旧会不自觉地放空，陷入识海里被纸人影响的那段场景。
这极度危险的地方，江鲤是他唯一可以全然信任的同门，无论如何，不能叫她出事。
他道：“我们走吧，晚些时候还要和方姑娘汇合，不知道她那边是否有其他状况。这片密林中的未知太多了，中心结界一时间无法打开，不如回到镇子里问问镇民，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探听到消息。”
江鲤站起身拍拍土，呼出一口劫后余生的长气，忧心忡忡地说：“从没想过山下这样危机四伏。”
“是我一向运气不好，连累你了。”台亭雨抽出本命剑，御剑腾空。
江鲤低头也拔出本命剑，指腹摩擦着剑柄上的剑名，一横一竖都是她亲手刻上去的，师尊赐剑时说过，慢慢两个字不仅要刻在她剑柄上，更要刻在她心里。
摒弃杂念，江鲤御剑飞起。从高处俯视着密林的全景，寂寞萧条，走兽四伏，小镇西口那几个灯笼冷冷照着，飞到足够高后结界失效，他们二人轻松闯出密林。
江鲤不禁失落，只有飞在云端旁的这片刻她觉得轻松，靳塘镇的神秘莫测和危险叫她领略了初入人世间的第一口苦，山上平淡幸福宁静快乐的日子已是过去，山下光鲜亮丽盛世太平又离得那样遥远。
台亭雨在前面镇口落下，江鲤跟在他身后，飞燕携着浅浅光束飞回师兄袖中，看师兄皱紧的眉头松开些，是好消息的几率更大了。向北和向南的纸人也在此处等待着回到她的手中，这一次除了信息不明没有任何异样，向北的纸人带回来一颗妖丹，向南的纸人下半身被酒水沾湿。
江鲤将纸人和妖丹妥善收起，微微提起笑容，拍拍台亭雨的肩：“师兄，我运气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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